我是烟雨人 ▷

夜深沉,她深沉(在江湖)半佛僧人

发表于-2008年05月12日 下午5:55评论-0条

我兄弟三个,我排行老二。大哥沉稳,善解人意,早早就懂得为父母分担家庭的重担;小弟乖巧而又伶俐,是父母的开心果。更重要的是,他们都很勤劳,而我恰恰相反的是,我很懒,不够农家人中的塌实苦干。用她的话说我是不守本分。

父母立在南方的阡陌中,靠一双勤劳的双手过日子,他们讲究的是手挥农具,干好农活,收获饱满的果实。而我却像一个叛逆者一样,我很懒,不屑于碰锄头,不屑面朝黄土背朝天。

我懒,是因为我爱读书。我把我所有的时间都用在我所能找到的书籍上了。甚至在路上碰见一个小纸片,我也可以蹲下去看上半天。我期待能在书里发现一个新的世界,一个不同于我现在生活的世界。为了获得更多读书的时间,我经常以各种理由来逃避父母给我分派的农活。正是借用了那句俗语,懒人屎尿多。我经常是以上厕所为由,行读书之事。

她见了,非常生气,经常会在外面大叫我。我要是不应,她就开始骂了,虎着脸。我只有老老实实的出来,然而那时光却早已过去不少了。所以她给我外号,‘先先’。‘先先’是先生讽刺的说法,也就是旧时的先生。旧时的先生是什么样的呢?大家可想而知了:穿长衣,右手捧书,左手背立,摇头晃脑,立于人前,之乎者也。更为重要的是,先生照例是下不得田地的人。在农村人眼里,不能做农活的人,就是半个废人。

她骂我, 就骂我是‘先先’。

我说,我要读书。

奶奶说,伢及呀,你就不能等干完活在读书吗?你边干活边看书能看的下去吗?

爷爷也说,伢及呀,你能不能别一边挑东西,一边看书,难道就不怕摔倒?

我对他们笑笑,不说话。依然一边干活一边看书,他们不懂,不懂我的世界。

她常常对我说,你们兄弟当中,你是最懒的,然而你也是最会读书的。 

她就叹气,其实我知道她不是在责骂我,她其实是在担心我。担心我万一以后没有读出个名堂,没有考上大学,没有找到好工作。担心我这样一副书生架势,是否能够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下去,是否到头来依然不能洗干净脚上岸,依然要回到泥巴中,回到这块祖辈生活过的田地中来。 

我对她笑,小声的说,不会的,我一定会把脚洗干净了。 

她不语,还是叹气。但我知道她一定会支持我的。

所以,在中考的前夕,她走二十多里路,到山里一个很灵验的庙里给我算命。回来她语重心长的跟我说,伢及,算命的说,只要你不偷懒,用心的读书,一定能考上的。

我对此不屑一顾,少年纯真的唯物主义思想让我告诉她,算命的都是骗人的,没有什么可信的,哪个人勤奋努力还会考不上?

她没有坚持要我相信算命的人的话,只是她一再叮嘱我一定不要偷懒,一定要勤奋努力学习,一定要考上高中。

我不知道我是否勤奋,我依旧在课堂上看我喜欢看的闲书:武侠,志怪。然而中考结束后,好在我考上了高中。

我把消息告诉她,她喜气洋洋的对我说,算命的还是很准的。还说是要去庙里还愿,要去好好的感谢菩萨。

那一刻,看着她高兴的样子,我有种莫名的触动。

忽然就在那一刻,我就感觉我似乎长大了不少。所以我对她说,我陪你去。她听了,高兴极了,对我说,做人不能忘本。

到了高中,我依旧不够勤奋。所以只要有可能,我依然拼命的找我感兴趣的书在课堂上来读,为此也受到了很多的批评。她经常告诫我不要再在课堂上看书了。但是我仍不听她的。

她常常在我走后,对着父亲叹气。她总是担心我,担心我不能好好的读书。但是对着父亲却说不出什么来。因为我是屡教不改,所以她只有叹气,而只有在我捧回奖状的时候,她才会高兴的叮嘱我说,要好好念书,不要再在课堂上看闲书了。

有一次,她病了,父亲陪她到县里拍片检查身体。回来的路上碰见了我的班主任老师。回家的时候,她对我说起这件事。她说,今天我碰见了你的班主任,他对我说,你呀,就是有看闲书的毛病,人倒是很聪明的。她对我说的时候,我感觉到她是又高兴又担心的,因为她是边笑着边擦着眼泪。

我也很高兴,但是我是属于洋洋得意的,为自己的小聪明。现在想想,那时的我,其实根本就没有长大。

那一年的高考,我幸运的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当通知书送到家的时候,她高兴极了,背着我躲进房里大哭了一回。她的心终究可以稍微的放下了。出来的时候,双眼满是泪水,她说她是高兴而哭的。那天,她破例叫父亲给我买了好多的五花肉,给我好好的做了一碗红烧肉。她说要好好的犒赏我。

我要走了,坐火车去大城市上大学。而她没有去过真正的城市,也没有见过火车。

我说,你去送我吧。她摇头说不,又说,叫你爸陪你去吧,转身却抹了眼泪。我知道她不是不想去送我,而是怕我真的走了的时候会很伤心,很不舍。

真要走了,我在车上向她挥手,我说,我会写信回来的,我会打电话回来的,我过年的时候一定回来。她点头,微笑的说,在那里一定要吃饱。然后捂着耳朵,拿着打火机点燃了一挂五千响的大地红。这是她花了好几个夜晚熬出来的。大地红的声音响彻了大半个村子,一直持续了好久,我在鞭炮声中渐渐远去,渐渐的远离了她的视线。我回头,看她,她久久的凝望着,右手抓着胸前的扣子,就像抓住她心中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我大声的说,你回吧!过年时我一定会回来的。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但是我看见她挥了挥手,缓缓的转过身去。

寒假回家的时候,我和她讲起了学校的事情。在闲聊中,我问她,如果我没有考上大学,你不是不要把我赶出家门去。她半笑而又认真的说,那是哦,你那么懒,考不上大学,我非得把你打死不可。我哈哈大笑,这回倒是挺得意的,她也在一边陪着我笑,无比的幸福。

我看着她,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好好的看过她,她满头的青发变的有些灰白,脸上的皱纹也添了不少。我心里一沉,半响都黯然无语。

我原本以为,如果我在城市里能立足下来,那么我一定要把她接过来,好好的孝敬孝敬她。可是,谁又知道,毕业后的情况呢。工作压力,生活压力,让我难以喘气,我哪还有余力去回报父母。所以我时常感到很愧疚。电话里和她汇报情况,我还没开口,反倒是她先安慰起我来了,她说你在外地也不要牵挂我们,我们有不指望你的孝敬,你只要自己注意身体健康,自己管好自己,之后常常打电话回来我们就很高兴了。

在那边,我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她是多么的通情达理,为我考虑,她节衣缩食的供我上学,把家里弄得债台高筑。但是当我毕业了之后,她却没有想要我的回报,还是默默的忍受清贫,而且一直担忧着我。我静静的想想,我的确是亏欠了她太多太多。

记得我们小的时候,我们曾经对她许下的诺言:大哥给她买金项链,我买金戒指,小弟买金耳环。我们一定要让她穿得光鲜光鲜的。可是到现在这样一个小小的诺言都没有兑现。去年回了家,看见她手上带着一枚戒指。我问她,什么时候买的。她答非所问,幽幽的半认真的说,你们都不给我买,就只有我自己买了。我只有尴尬的笑笑。她还是记得我们曾经给她许下的诺言的。我在心底暗暗的发誓,一定要买个大大的戒指给她。也许是我当时心里暗暗发狠的眼神让她读懂了我的心。她幽默的说,钻石的会更好。她说完,我们都笑了,而我在心里又暗自用力的点了一次头。

我在外面流浪,她也很牵挂我。一年难得回家,有时候两三年都不回家,平时只有通过电话联系。她总是说,你不在家里我就想你,虽然你在家又会和我拌嘴。可是隔几天不见,我又会想你。有时候她也会和我讲,我的新生小侄女的情况。说是她长胖了,很可爱。有时候我刚打过去还没有说话,她还会跟我说一句英语,哈罗!我们都笑。我现在发现她越来越喜欢笑了。可是父亲也会告诉我,她有时候也会一个人哭。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多半是为我吧?因为只有我不在她的身边,我就像一只风筝,飘荡在遥远的天空,而我的电话号码就是她那唯一牵着她的孩子的线。

毕业后,我留在北京工作了一年,后来遇到不顺心的事,年少气盛的我一怒之下辞职,决定待在家里准备考试。我打电话给她,我说了我的决定。她说,只要你好,随便你怎么办都行。

她的语气平淡,但我知道,她是关注我的。只是她再也没有能力管教我,再也没有能力去帮我撑起一片天空了。因为我的世界宽广了,宽广到她脑中都没有概念。、

她常常静静的听我说,等我说完,她才接上一句两句,她总是说,在外面不要饿坏了肚子,一定要吃饱。还有要注意身体。而我总是说,放心吧,从小到大,我身体不都是挺好的吗?而她不管,还是每次都说,同样的话语。

有时候我们都没有言语了,就一直顿在那里。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她或者挂断,或者叫我爸来接电话。但是我知道她一定还在电话那头,静静的。

我想着那头的她,白头发也是多了几根,皱纹也更多了,还有双手,肯定是更加粗糙。我心里有些苍凉。她是越来越老了,而我却依旧像小孩一样依赖她,可是她再也不能为我提供足够多的力量,所以她只有喃喃自语。

每每想到这些,我心里就痛起来, 也就会责怪自己来。有什么理由不回家,有什么理由不兑现自己的那个小小的承诺,有什么理由和她发脾气,有什么理由总是让她牵挂?

所以我想,今年我一定回家;今年一定要兑现那个诺言;今年一定要好好的陪她几天。

是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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