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篇

作为一个男性记者，采访女人们的私人生活相当困难。其间不仅有性别上的天然障碍，更因为她们是一群像母亲一样高贵而敏感的人。稍有闪失不仅会前功尽弃，而且对她们的精神伤害也是难以用道歉二字来弥补的。所以我在开口之前可谓伤透脑筋，绞尽脑汁。我动用了我能够动用的力量。特别是找了很多中年教师妈妈作引见，我才能够和她们面对面坐在一起，逐渐进入她们多彩的内心世界。我几乎使用了《采访学》上的所有绝招：旁敲侧击、由此及比、点到为止、引人入彀......

必须声明的是，由于数量等客观原因，下面采访的对象范围不限于一个乡镇，但绝对都是山区学校......

a、同是天涯沦落人

其时正是中午，校园内人声鼎沸。女教师安排完了孩子们的作业，微笑着回到宿舍。匆匆吃完饭，我们随意聊天。

我注意到，与男人们普遍的邋遢不同，女人们无论何时，无论走到那里，爱美是她们的天性。所以她们的房间一般都收拾得十分干净。到处井井有条，空气中弥漫一种家的温馨。除了阳台上飘荡的“万国旗”，剩下的就是桌子上的这盆学生们采来的野花了。

我的问话开始了......

“老实说，我们属于真正的闪电结婚。从恋爱到办手续，不到一个月。我和他的学校相隔二十里。他比我大五岁，老是找不着对象。我完全相信自己对他的直觉，也相信媒人表姐不会害人。我不敢跟父母讲，同学讲。怕听埋怨的话。怕看他们痛哭流涕。有什么呢？既然敢做了，所有后果就由自己承担吧......

“我于2000年参加工作，家住长江边。我的故乡是一个美丽的村庄。平平的地，栽种了桑树。每到夏天，全村一片绿，不久，紫红的桑葚挂满树梢，胖胖的。吃得人嘴乌黑。远远近近的游客都来欣赏。这真是一种价廉物美的果子......

“人们都说我们家乡生长的姑娘水灵，一个个都嫁到大城市去了，成了抢手货。我例外。

“我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没有任何关系。我分配到这里来的时候，一个月不和人讲话。人家评价我说憨（傻）了。

“我失望，苦闷，彷徨。我想我完了。多年来的梦幻被击得粉碎，理想变成肥皂泡。我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找个好老公身上。

“因此我毫不犹豫地拒绝当地好心人的一切牵线搭桥，无论对方多么优秀，我看都不看。也非常冷酷地拒绝本校男老师的追求。那段时间，我就像高傲的公主。当然，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我在心底感到内疚。但我认为他们不理解我的心情。

“三年来，经人介绍，我认识了城里的公务员，电信职工，银行主管，警察，等等等等，几乎每月都有人不辞劳苦，跑到我那所偏僻的学校。气得本校的单身男老师脑壳发昏。

“但是，我心里很明白，这些人几乎都是冲着我的外貌来的。应该说他们的条件都不错；错在那一双眼睛，色迷迷的眼睛，恨不得立刻把我吞下去。我想，无论将来怎样，我还是有一根底线不能突破：那就是必须要有爱情。

“这些高贵求婚者都几乎异口同声地许诺：只要同意结婚，马上调我进城。我想，我至少还有一点不糊涂：我肯定不是交换的商品。

“拒绝的回数多了，城里的朋友就不理睬我了，也好，省去了许多烦恼。图个清静。

“静下心来的时候，我开始认真打量我的人生了。我把很多精力都用在了教学上。于是频频到外校讲课、听课。后来就认识了我现在老公。

“我父母得到我先斩后奏的消息后，勃然大怒。他们坚决不承认这们亲事。说我简直是疯了，一个娃儿都懂的道理我却不懂。说，那里哪里是人呆的地方哟！

“于是我父母和我们断绝了来往，我老公上门拜年也不让进。

“为了我，我老公作出了巨大的努力和牺牲。包括挨骂，羞辱，解释，讨好，甚至下跪......后来我们有了孩子，我老公也当上了副校长，我父母看他的确不错，对我也是真心，才改变了态度。

“我们现在在城里买了房。平时在学校生活，寒暑假在城里休息......

“我必须坦陈，我们是患难夫妻。这并不代表多数......”

b、无可奈何花落去

“是的，我说过这句话：‘谁能把我调回去，我就嫁给他。’”

她的直爽令我惊叹不已。在我这个陌生人面前，说起来毫不害羞。

她有一双丹凤眼，瓜子脸，矮矮的个头。笑起来眼角有一些鱼尾纹。她的年龄估计不小了。至少三十八九吧。

既然她都这么外向，我就开门见山说明我的采访目的。行！她说。她于是向我滔滔不绝诉说......

“我今年四十咯。我是城里人，到那所学校教书纯粹是“充军”。我一充就是十几年。回来时邻居小孩都叫我“婆婆”。痛苦啊！难熬啊！

她不住地摇头。

“我分配到那里是人家报复我。

我表示不解。

“我读师范的时候，同桌是纨绔子弟。他追求我，我不理睬，并且骂了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毕业时，他在教委人事科工作的老汉就叫我到山区去‘锻炼’。缺德啊！我那时年轻，不懂得生活这么残酷。不知道人心险恶。

我说你的工作如何呢？她回答说：

“生活上有包袱，工作肯定不安心--------你能找出哪个‘外来户’是安心的？

“我不同意‘教师是太阳底下最崇高的职业’这一说法。也不同意教师是‘人类灵魂工程师’的说法。至少不现实。你看过哪个被评为最崇高的人他却不愿当的？你看过哪个工程师穷得不能养家糊口？我认为教师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个具有七情六欲的人，一个油盐酱醋茶般生活的人。社会上把教师职业看得太崇高，对教师的希望太大，要求太严。这和对教师的回报不成比例。不公平。

“我在那儿由于不安心，每周都回家，领导就批评我工作不投入。我形影相吊，非常孤独。周一就掰起指拇数周末。

“十年前跟现在完全不同。我那时吃水要到200米外的井里去挑。煤炭和粮食要到十多里的山下去背。我力气小，又没干过体力活，受尽了煎熬......今天仍然不知道当年是怎么挺过来的。

沉默了好久。

“我后来和一个卫生局的副局长结了婚。他是二婚，大我八岁。我们当时真的不存在爱情，我只是想早点回到父母身边......

“第二年，我就凋回城里来了，从此接近十年没有去过那里。不知道现在如何？”

离开她的时候，我的心情很悲哀。夜色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黑夜似乎笼罩了我。我从旁人的口中打听到，她其实也深深地爱过一个人，一个英俊而温和的年轻老师。可惜他没有太大的能力。我们能责怪她么？显然不能！她也是一个脆弱的女人，他理应寻找一把伞，在下面躲避风和雨......

男女篇

我曾想，在我国一千多万教师中，到底山区教师占多大的比例？其中山区男教师又占多少比例？山区男教师中单身的又占多少比例？恐怕不一定有人说得清楚。是难以统计，还是不想统计？可能兼而有之。改革开放三十年后，现在有一种发展趋势，就是社会上越来越不爱去管人家的私生活了。这本来是一种文明的进步。但在一些特殊的职业中，如果搞一刀切，那就变成漠不关心了。比如地质部门，比如航运部门，再比如山区教师，他们的社交面相当窄，如果单位不帮他们一把，不尽量创造机会，不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在一定程度上也不可能干好工作的。

下面是我在采访中听到的一些单身男教师有关婚恋方面的趣闻轶事。

插曲一

a老师，年龄二十五，未婚。谈恋爱多年，未果。郁闷。寂寞。a老师内心切切焉。一日，a老师上网，忽见一妙龄女子搔手弄姿，a老师哪里见过如此多情的人儿？于是约会，于是汇款三千。直到女子被抓，a老师才知上当受骗，后悔莫及。

插曲二

b老师多次失恋，于是借酒浇愁。每逢周末，b老师就用背篼背了啤酒，到十多里外的另一所学校去和另一群单身汉聚会。会议的主题是：如何赢得女人的芳心。特别是年轻女教师的心。b老师很兴奋，逢吃必醉。一次，回校途中醉卧麦丛，猎人误认为是野兔，一枪打中屁股。b老师侥幸捡条命。

插曲三

c老师，二十又一，年轻，英俊，多情。工作第一年相当负责，第二年当班主任。适逢班上有一十六七岁大龄女生，频频主动向老师示好。一次，c老师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把女学生紧紧搂在怀里。事情传出后立刻轰动全镇，当月c老师就被调到村小。由于名声不好，十年后才勉强找到对象。

插曲四

d老师，性格内向。一日，无聊得泼烦，就约了几个青年教师去歌舞厅跳舞。为了争舞伴，对方骂：你教书匠算什么哟？爬！d老师和同伴大打出手。结果因为伤人被上级机关处分一次。

插曲五

e老师，系重感情和讲义气之人也。和f老师感情尤铁，两人关系胜似弟兄。一年，学校分来一漂亮教师，二人争相献殷勤，竟闹得反目成仇。

......

达尔文早就指出，人是群居动物，一旦离群，会郁郁而亡，会没有秩序。

弗洛伊德也说，人有两大本能，即食和性。只有满足了这两种最基本的欲望，才谈得上道德的发展，文明的进步，社会的和谐。

但是，我们的各级教育领导，在你们的心中，部下们是否变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苦行僧？

请看下集

5、12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