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的半边脸偎依在西边的山峦上，已经不再毒辣的光撒进村文化站这个不大的院子，几棵参天的大桐树象一把大伞罩住了院子上的天空，光柱子从叶儿间的缝隙里射进来，落在院子里等着看电视人们的身上。树上，准备回巢的麻雀在枝上叫着、跳着。

“巴他家的，又拉在我的头上，看我不把你的皮剥了。”麻雀叫得正欢，禁不住拉在了一名正在抽旱烟汉子的头上，那人不知何物，用手一划拉，那鸟粪抹在脸上，白一道，黄一道，惹得村民哈哈大笑。

那汉子气急败坏，把烟袋锅别再腰间的麻绳上，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在墙角下捡了一块石块，准备向麻雀掷去。

“好我的娃咧，可不敢撩，下面这么多人呢，伤了人可咋办呀？”一位老太太忙放下手里的活计站出来制止。

“七婆，再不收拾它，它还会害人。”汉子认真地说。他看到墙角靠着一根竹竿，就扔掉手中的石块，笑了：“这活人能叫尿憋死吗？”拿起竹竿转着圈儿驱赶那些讨厌的麻雀。

麻雀赶走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光线已经变得暗淡，妇女们陆续收起了手中的活计，聚在一起拉起家常。不时有放学的小朋友把书包往母亲脖子上一挂，钻进母亲的怀里撒娇。“去，找你大去。”母亲们这个时候都会给孩子这么说，实际是在逗孩子玩，惹得孩子把母亲抱得更紧。男人们在一起，十几张嘴，十几竿烟锅，多是说一些庄稼里的事，偶尔也低声谈一些国家大事。还是有人不断的汇聚到这里，后来的人都是扛着长凳来的，坐是不能坐了，只能一家人站在长凳把脖子拉长才能看到放电视的铁架子。再后来的，索性什么凳子也不用带，蹭蹭爬上树杈，悠然自得。

“你们轻点放，这东西金贵着呢。”村支书指挥着两个年轻人，把电视放在铁架子上。

“演吧，演吧。”底下的群众等不及了，不约而同地喊道。

“急啥哩，我还没有讲话哩。”支书理了理衣领。

“有啥讲的，不就是少生娃娃的政策嘛。”一个青年站起来说：“大家都能背过咧——是不是？”

“是的，是的。快演，快演。”底下群众都在附和。

“咋咧，不想听是吗？”支书有些生气抬高了嗓门。那青年做了个鬼脸坐下来。“我今天讲点教育方面的，这个嘛…那个嘛…”支书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思索着该讲点什么，看到妇女们怀里的娃娃，顿时就有了话题：“娃娃们看电视可不好，会影响学习咧，校长昨个找我谈话，说咱村的那几个馍笼子娃天天迟到。为了不影响娃娃的学习，我看，学生娃还是让家长带回家睡觉去吧。”

眼瞅着电视剧《霍元甲》就开了，妇女们极不情愿，就异口同声地说：“今天是星期六，明天娃们都不上学。”

“那就好，那就好。娃娃的教育可不敢耽搁。你们等不及了，我也等不及了，”支书做了个手势：“开。”

几个青年争先恐后去开电视。支书坐在了中间的位置上。

人群里顿时鸦雀无声，人们屏着呼吸不肯放过电视里的每个镜头，男人们早就收起手中的旱烟袋，瞪大眼睛看俄国大力士把一根钢筋扭弯，心里就纳闷：这个俄国的哥们每天吃的啥饭，劲比牛还大？老人们都陆续回家去了，说这片子不好，还不如回家坐在炕上听秦腔。娃们在母亲的怀里练着刚从电视学的功夫，气的母亲直掐小屁股，让娃规矩一些。

“咚”的一声，不知谁在人群里放了一个大屁，惹的大伙哈哈大笑。

“这是谁呀，大公无私支援社会主义，放了一颗卫星。”人群中有人调侃。

“屁大点事还没人承认。大家静一静，不要吵，看片子。”支书有点不耐烦。

大伙很快就沉浸在精彩的电视节目里，有几个男人架起了烟锅，吧嗒，吧嗒地抽着，那火光像苍穹里的星星，忽明忽暗。飞蛾和蚊虫也被这电视所吸引，绕着电视屏幕翩翩起舞，有的甚至还爬上屏幕，要看个究竟。

羊倌刚从山上放羊回来，也不急着回家，径直把羊赶进了这个院子准备看电视。这小子这些年一家人侍弄羊挣了一些钱，小小年纪偷偷抽起了大人想都不敢想的纸烟。

支书从厕所出来，看到羊倌正往院子里赶羊，喝道：“羊倌，你这是做啥？这是丰富群众文化生活的地方，你赶一群羊进来，也来丰富生活吗？”

羊倌把鞭子别再腰间，嬉皮笑脸地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包“羊群烟”，抽出两根，递给支书：　“叔，先让我看一会，等广告一开，我立马就把羊赶回家。”

支书也不客气，接过两根烟在鼻子上嗅了一下，然后夹在了耳朵后面：“你小子不学好，都抽上烟了，”拍拍羊倌的头，“行，你把羊看紧，别走丢了。”

羊倌把羊们拴在树上，人就往人群里钻。人群严严实实的，没有一点缝隙，怎么也钻不进去，抬头一看，树上有不少人，就毫不费力地爬到树上去了。

娃娃们早就扛不住困乏，躺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母亲把外套脱下来盖在娃的身上，手轻轻地拍着娃。一些大人已开始张口，但就撩不下这《霍元甲》，不肯回家睡觉。

“赶快走，下雨了，场里还摊着麦子，可不敢淋了。”树下一个正在打瞌睡的后生尖叫。

“谁在那里放烟哩，这天晴地光光的，还有星星，咋还能下雨——怪球事？”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后生摸了一下头和肩，说：“看——都湿了。”

众人循声望去，后生的衣服确实湿了，像落汤鸡一样站在树下。

“你小子比我有福，我被麻雀拉了一头粪，你啊，哈哈，喝了一晚上的童子尿，哈哈，多有福啊。”人群中那个先前被麻雀糟蹋过的汉子幸灾乐祸。他看出其中的玄机，就指着树上说：“看上面。”

又是一阵笑声。

后生抬头往树上一瞅，好家伙，羊倌坐在树的三丫杈上呼呼大睡，尿从裤管里渗出来，豆大的尿点砸在下面人的身上。

这后生气得脸色都变了，冲着树上就叫骂：“羞你先人，缺德玩意，你尿尿也不分个地方，咋愣往人头上尿，这味多臊啊。”

旁边的人拉住后生说：“行了吧，他先人都让你羞了，你就崩再叫唤了。那娃睡得像死猪一样，啥也听不见。来，坐下来看片子。”

人群又静了下来，后生把凳子往外挪了挪，生怕再淋着尿点，旁的人也都往外挪了挪，把这棵树围成一个圈。

不知什么时候，电视屏幕上出现了大大的“再见”二字。妇女们抱着酣睡的娃娃，男人提着小凳回家去了。这些人边走边议论着刚才电视里的内容，几盏零散的火光在夜色里忽明忽暗。

那个被尿淋过的后生，爬上树，叫醒羊倌，把他从树上放了下来。

“你给我站好，我去把你的羊牵过来。”后生安顿好羊倌，就去牵羊，只听得身后扑咚一声，羊倌又倒在地上睡着了。

“咋还像个死猪一样。你今晚可是功臣，给我尿了一头，还得让我侍候你回家。”后生背起羊倌，牵着羊倌的羊消失在浑厚的夜色中。

这是我上个世纪在乡下老家看电视的一幕，那时村上只有一台电视机，每天晚上村民们热热闹闹聚在一起通过它了解外面的世界。如今多少年过去了，家家户户都有了电视，这种热闹的场面和岁月一同逝去。当年看电视的人都已长大、老去，但院子里的老房、老树还在，像是在叙述当年热闹的岁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