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灵之约

与母亲暌违八载，对于母亲，孤独人有太多依然清晰如昨的记忆。只是，母亲弥留时曾经写下了一封遗书，讵料，竟怎么也想不起来放在何处，怎么也找不见。每每想起，孤独人总是乱了心绪，如哽在喉。想必，遗书一定是静静地安留于家中的某一处，那一处，也一定还珍藏着关于母亲其他的珍贵记忆。

母亲留给孤独人诺大的屋子，屋子里堆满先于母亲半载多而去的父亲生前亲手倒腾的有些粗糙、笨拙的家具。其实，于孤独人心中，依然还是没着没落，心无处安放，一切还是空荡荡的，没有母亲便没有爱，没有母亲便没有家，即使夜晚黑黢黢的屋子，总会被幽淡的夜光深深浸入和沉淀许多母亲蔼笑的微明。

月夜，孤零零地躺在能够看到客厅局部的卧室里，但见母亲吃力地挺着沉积厚厚腹水的肚子，从客厅悄然挪到床边，母亲总不会再靠近，感觉不到母亲的语言，感觉不到母亲的抚摩，象是怕惊扰了躺着的人，躺着的人也不全然看得周详母亲清瘦的脸颊和依然还是那么黝黑、光亮、整洁的发梢，母亲慈祥地端详了安睡的人，心安了，母亲便尽量挺直了沉重的身板儿，慢慢离去，缓缓消失在客厅孤独人再也看不到的暗处。

就算一切尽是怀柔的念想与凄美的梦靥，毕竟是面朝敞阔、寥若的黑夜，孤独人却从没有丝毫惧怕，竟是极待一次又一次关于母亲的幻象奇迹般地闪回和蒙太奇似地跳跃：母亲总是于月上柳梢、没有星星的夜晚踽踽前来，凝视床上安静呼吸着的孤独人，然后心安理得地走了，然后，又来了，又走了……

母亲应该是化身于大屋里某一个什物，或者是那幅父亲挥毫泼墨的肖像，或者是那桢喜气盈盈的全家福，抑或，母亲就是一缕炊烟，一掊清风，一线月光，在孤独人茕茕离家、孑立归返时，一刻不离地伴随左右，萦绕在孤独人周围，与其缠绵、盘桓、周旋。

那个月夜，清风煦然，孤独人幸福地挽了母亲的臂，在充溢着父亲款款声情的波浪形篮球场游弋、徘徊，母亲想喊些什么，有一种想要呢喃的模样，却总是没有声音。孤独人和母亲彼此没有语言，甚至没有丁点儿触觉，孤独人也未能嗅到母亲一生原本总是散发着的特别消毒水的味道，两个影子彼此相融，摧毁了昔日曾经深厚的心墙之栅，惺惺相惜的灵魂契合尽在下一个天亮前幻涣、演绎、生长……

冥冥之中，孤独人与母亲有了约定俗成的心灵之约。但凡风和月明，母亲便常常蛰入孤独人的梦境，于是，再绝望，再无助，孤独人便也有了微笑和歌唱的浅浅勇气；母亲，是孤独人一生最着迷、最美丽的月夜风景；母亲，是孤独人不用说出口的永恒心碎，是孤独人一生最清婉、最久远的圣洁约定。

二、念书枉思

孤独人谨怀一份并不十分的虔诚与郑重，也并不刻意的真诚与决心，不为故去的母亲，就因本能生之念想的率性而为，健康地苟活偷生不也是极大的幸运么？故此，形单影只，于世间踽踽一路游历，或高山，或火海，或急流，或险滩，有时也能跨越沟壑，纵横周遭，趔趔趄趄趋于前行。光阴荏苒，此一时，彼一刻，年轮的印记慢慢地爬满孤独人的额间、眉眼、面颊与躯体，甚或至于空空荡荡狭隘的思想，生生烙下怎么也挥褪不去的遗憾殇痕与块垒。

孤独人倘若尚能全然保全了身躯高昂、挺拔的支撑，于混沌的江湖四方竭尽全能地戮力拼搏，于是，世间的所有便能因着去了的念念亲恩而彻底消亡？抑或因了那时不舍的病榻前，用缱绻与难解的分袂成就的遗书的失佚而最终不去想念，不去感怀，即使梦里也不想追随？

不见了的遗书，便是孤独人的一块心之病痛，思之沉疴，无药可救，无医可疗，那是一位被称作敬爱的母亲的人的绝笔，那时年月，母亲留了寸管亲笔，也不过人生短暂的瞬息。那么，过就过了么？然，不能不萦怀，不能不沉吟，岂是肝胆俱裂、心肺俱焚所能了然？

孤独人全然为找不到母亲寸草痕迹的蛛丝马迹而倍责自己。相信，于今，找不见，便是没了那书页，于孤独人与母亲，人间天堂，岂能有再报三寸之光辉的定力与勇气？孤独人深念：有妈的地方才有爱，有妈的地方才有家。

三、捧书以念

一次不经意的居家清扫，母亲羸弱疲惫而生动娟秀的字迹便突显在孤独人眼前。颤抖地捧了字字声泪的素笺，曾几何时，那是病苦中挣扎着的清醒的母亲以极力挽留自己鲜活生命的绵力、竭尽气力为孤独人留下最后一行行不朽的恩亲符号，从此，字符连成的书页便成了母亲与世隔绝、与孤独人永诀的最终注脚。

一次次默念源于母亲柔弱、真诚的倾诉：“我死后，力求丧事简办，不要惊动亲朋好友，不要开追悼会。火化后，骨灰不用返回单位，母亲不会有意见的，我平平凡凡而来，让我平平凡凡而去……”旁若无人，经久地伏案号啕，孤独人的泪水被滔滔的幽咽吞灭，悲声也湮没于喑呜的吟音。

八年了，几回回临水自照，对单清只影，孤独人每每总是唏嘘不已，却依然流连其中不得自拔，泪流不止。书页上淌着母亲难离难舍的血泪真情，母亲对孤独人说：“妈妈要去了，却不能见你结婚成家，这是妈妈终生的遗憾。妈妈死后，你一定要成个家，让这个原本就人丁稀少的家红红火火地兴旺起来。”

不去擦拭，不去理会，孤独人静坐，情不自禁地任清泪泛滥，因为书页上母亲“永别了，你的妈妈”，因为母亲旷日的苦熬，因为母亲不愿意消遁的浮肿与随之而在的记忆留痕，因为母亲最后日子里不愿意拖累后人，因为伴随母亲最后日子里飘零珍贵的时光，因为最终没有为母亲拭去皱纹，因为母亲曾是最美丽的女人，因为母亲馥郁的整洁，因为母亲最和蔼的微笑，因为母亲馨香的气息，因为母亲余温犹在的书页，因为母亲一切的一切……

胜日寻芳组：

恋尘叶子（负责），水月寒笑，燕舞莺歌，清辉竹影，文清，落花风，肖景儿，一声叹息，精英冰玫，清泉灵子，spray海的泪，步月寻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