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在胶莱河畔,清清的河水自始至终流淌在我的记忆里。
春天的时候,一到星期天,我就跟着父亲到河边打渔。那时家里不太富裕,五天一个集,买点儿肉吃不了两天就没了,可是从河里打渔不用钱。于是,父亲背上他的渔网,我背上我的书包,装上几个窝头,用玻璃酒瓶装上一瓶水,我们便出发了。父亲首先看看风向,然后决定到河对面去。他常说打渔不看风向的人不是会打渔的人。他仿佛知道哪儿有鱼,一网甩下去,然后慢慢往上拖,一边拖一边抖动网纲。有东西挂住的时候,你不能硬来,硬来会把网给扯破。你要慢慢抻,适当松一下效果或许会更好。拉上来了,鱼儿被卡在网眼儿里一蹦一蹦的。想想真是残忍,这些鲜活的生命用不了半天功夫就被放到油锅里了。
到了夏天的中午,我跟村里的小伙伴们总是趁着大人们午睡的时候偷偷结伴跑到河里去摸蛤蜊。大老远你就看见了,河里正热闹呢!半大孩子是凡不爱睡午觉的都在呢。大家挽着裤腿低着头在浅水里搜索。你别着急,你要轻抬脚,慢落步,小心别把水给搅浑了,你就找吧。看见小泥洞了?你把手伸进去,触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你顺着摸到它的边儿,然后扣住使劲往上扳,哈!一个胖胖的大蛤蜊就出来了。通常我们都是把它扔到深水里。对我们来说,这是一种游戏,并没想要把它带回家,只有抠到特别大的那一种才会把它带回去养到水缸里。如果泥洞是空的,你看是不是有一道泥线连着呢?你顺着这道泥线找,别把水弄浑啊!在线的尽头,躺着一只蛤蜊,看,正懒洋洋的伸着舌头晒太阳呢!有水草的地方你要小心了,不要被它绊倒。小孩子最怕呛水。有时不小心呛了,呵!两股水柱从鼻孔里直冲出来,冲的像吃了芥末,痛到后脑勺。玩儿累了,咱们就脱了衣服往岸边草地上一扔,光着屁股以最快的速度冲到稍深的水域。啊!泡在水里的感觉真舒服。把手支在泥地上,身子轻飘飘的浮在水中半躺着,头发浸在水中,脸被太阳晒着。偶尔有小鱼小虾碰到身上,那痒酥酥的感觉引起一阵阵尖叫,然后就是一阵放肆又夸张的大笑。泡够了没有?回去吧,太晚了要挨揍的。于是大家齐呼啦跑到岸上,每个人身上都顶着一层鸡皮疙瘩。走在回家的路上,头发已经晒干了,不怕被大人看见了。可是,别高兴的太早,还有一关呢!有时老远就看见了,不定谁的娘就蹲在村头那家屋后的阴凉处等着呢!
干什么去了?!一声厉喝。
到树林里玩儿去了。一句谎话。
过来我看看!
于是,每个孩子身上的某个部位就被大人用指甲轻轻划那么一下,一道白色的划痕便出现了,这就是你曾经下过水的证据,谁也不用抵赖,赖也赖不掉。咳!大人们总是那么聪明,糊弄不了他们。
到了晚上,那些姑姑姐姐娘娘婶婶们便结了伙到河里去泡。一到大堤,就有一个泼辣些的大喊一声:男人们让开了,老娘们儿来了!男人们便会躲到稍远的地方去,把最方便的位置让给女人。因为他们知道,女人白天不能下河,甚至在中午人多的时候连河堤都不许上,只能趁着夜色来享受一番。这似乎已经成了规矩,晚上你轻易看不到男人堵在正当路口的地方洗澡。若是有谁敢堵在哪儿,他的衣服准会被女人们给扔的远远的,然后一顿臭骂把他吓得躲开老远。等女人们泡够了,又是一顿臭骂,然后一大群女人扬长而去。这是好的,有时把衣服给他藏起来找不到,那就只能挨到三更半夜没人的时候光着身子回家,等天亮再去找衣服吧。
冬天就更美了。河面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像个天然的滑冰场。寒假的时候,我们就偷偷溜到河里去滑冰。左一跤右一跤,没事儿,我们是小孩儿我们不怕疼,我们的神经正高度兴奋中。那时冬天不戴手套,平时手冷就往棉袄袖筒里一抄。可是滑冰不能抄手啊,甩开胳膊才叫畅快。于是那两只手便遭了殃,一会功夫冻得鼓起来了,像面包,错误的发酵!没事儿的,我们是小孩儿我们不怕冷,已经冻木了,根本感觉不到冷。到了晚上可就不一样了,两只手暖过来了,啊!那种滋味,没经历过的人怎么能知道呢?钻心的痒,越抓越痒,越挠越痒,肿的亮晶晶的,真是“吹弹得破”啊!大人们会说:活该!自找的!我就常想那时孩子心理素质特好,整天不是挨骂就是挨训,可也没觉得心理受到多大伤害,反倒练得更坚强。不像如今的孩子,说不得,一说就眼泪汪汪,那叫脆弱!
忽然就有那么一天,我放学回家,看见家里垛着好几盆子鱼。那种鱼我没见过,听说扒了皮才能吃,我们叫它“扒皮鱼”。父亲告诉我是站在岸边用笊篱捞的。我感到不可思议,用笊篱能捞这么多鱼。父亲说大哥哥家捞的比这还多呢,都拿到集上卖去了。
可是这是为什么?
南边过来红水了。
什么?发洪水了?
不是洪水,是红色的水,不知哪儿排下来的,把鱼都给赶过来了。你是没见,那么多鱼,挨挨挤挤像赶集,忙不迭的在逃命。水上漂着一层被呛死的呢。
鱼会被水呛死吗?
怎么不能。那水里有毒呢!
那洗衣服怎么办?还能洗澡吗?
洗澡?那味儿你也闻不了。
能浇庄稼吗?
将就呗。
唉!我的河。从那时起,你的清白被彻底玷污了,再也没干净过!鱼死了,虾死了,蛤蜊死了,水草死了,你,也奄奄一息
难道,我真的只有在梦里才能找到最初的你吗?我的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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