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为了发扬艰苦奋斗的优良传统,教育广大人民群众不忘阶级仇和恨,大队每年都要举行一次大规模的忆苦思甜会。
在一个不冷不热的季节,有温暖太阳微风吹拂的日子,召集全体社员和学校全体师生集合在小广场里(不似现代的广场有花有草的,只是块打场晒粮的土场地而已),听村里年长,最苦大仇深,最经艰苦磨难的人做报告。
差不多每年都是那几个人在做报告,内容稔熟,他们在不断的报告中补充新的内容,丰富而生动,往往是听得人们痛苦流泪,达到空前教育的目的。
风表弟的爷爷是做报告的人物之一,那次,他做报告说:“旧社会不好哇,吃不饱穿不暖的,哪有现在生活好?旧社会光打仗过鬼子,国民党的兵死坏!到村里到处抢东西,他们抢粮食,抢牲畜…。哪有他们抢的东西,老百姓早藏匿起来了,他们能抢到吗?”
“不能!”台下的人热烈地欢呼,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他更是得意,笑着说:“他们哪有共[chan*]党好?共[chan*]党到村里从不抢粮食,工作队的人会做思想工作,嘿——,老百姓主动把粮食拿出来缴给共[chan*]党。”
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这是赞扬党群关系密切呀!
几年后再提起这事,听过报告的人戏谑他这话中的深刻含义,不免当作了笑谈。要是有人给他扣上个反动的帽子也不过分,幸亏没人理会这事。
我常常羡慕大姐能参加学校—尤其是大队里的忆苦思甜会,以能参加一次为荣。每次开完会还能吃上一顿忆苦思甜饭,可母亲总不让我去,她的教导思路是:凡是人多的地方不能去。
到底我还是赶上了忆苦思甜会的尾巴。在那一年的那一天,母亲到父亲的公社上(就是现在的乡党委)看父亲去了,好几天没回来,是小姨在管家,她管不了我们,我赶上了一次忆苦思甜的会。
天!好多的人,多动人的场面。男女老少,捎带着自己的小杌子坐在那儿,有的还坐在石头上,也有席地而坐的,黑压压的满场子人,人声嘈杂不亚于看一场电影热闹。前方中央是大队部的领导干部和要做报告的人,一溜排坐在几张条桌摆开的桌子后面。扩音器回响着革命歌曲。大会宣布开始,报告通过高音喇叭响遍全村。讲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也听不明白,我只惦记着那忆苦思甜饭,听他们说过好几年了,我一次也没尝到过,连看也没看过。
姐姐叮嘱我说:“一会饭来了你站在这别动,啊!我去给你抢。”
听了一晌午的报告,肚子饿,太阳晒得热人,小姨捎信让我们回去吃饭,说是擀了面条。
我说:“不吃,我要吃忆苦思甜饭!”
长篇报告终于做完了,估摸人们受教育的程度也差不多了,队长宣布饭开始。还没等我明白过来,忽拉,坐在地上的人轰地涌上主[xi]台前,一阵吵嚷脚步声响,喇叭里放起忆苦思甜歌,忆苦饭开始了。在众多壮劳力面前比我大两岁的姐姐根本挤不到台前,她连筐沿也没摸着。虽说那时年景好些了,可还有许多吃不饱饭的人,日子并不甜,谁不想借这机会吃一顿免费的饱饭?能抢的还能抢到全家人好几顿的饭。
“哇—”我唯有大哭,向姐姐威逼快去给我讨要来。姐姐气得跺着脚走了,她说那东西不好吃,是用地瓜秧晒干切碎拌上野菜,加一点点的地瓜面掺和做的。看他们一个个吃得狼吞虎咽的我才不信!小叔满头大汗地从人群中挤出来,手里扬着一只黑色的窝头,我馋得咂嘴,他掰了一块指头大小的给我,我一口吞下去,什么味也没尝出来,只觉得从嘴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划拉了一遍有点疼,粗拉拉地难以下咽。就这感觉。
忆苦思甜了一回,我蹦蹦跳跳地回家,路上碰到哑巴叔叔,他手里有一打的窝头和圆饼子,我盯住他看,他把我刚尝过的那种窝头晃了晃摇摇头,—意思是不好吃。递给我一张小圆镜子大小的饼。我清楚地记得那是用地瓜干面掺杂少许的谷糠做的,上面还有不知是谁的手印花纹。我一口咬下去,味很甜,很好吃!
吃过队里的饭,没有兴起再吃家里的,我玩去了。
下晌,我的肚子突然翻江倒海地疼起来,伴随呕吐不止。小姨忙着给我找医生。结果,白白地浪费了那一顿饭不说还得吃药治疗。后来大人们还常以此来取笑我,说我放着家里的白面条不吃,一顿窝头撑得肚子疼。太馋!
我的肠胃虽受不了忆苦思甜饭,但心灵受老了教育,为教育下一代,我特地用面粉加上玉米面做成窝头蒸了吃,孩子吃得美滋滋的,说比馒头还好吃,那兴奋劲和我当年差不了多少。过几天孩子又说:“书上说了这东西有营养。”看来是没起到我预期教育效果。我把那些艰苦的岁月陈述给她听,教她要珍惜生活努力学习,聪明的女儿顿悟,说:“我知道我学习不用功的原因了,因为我没吃过苦就不知道学习的重要性,生活的幸福来之不易呀!”
“谁要我家不穷呢!”她反问。
我哭笑不得!难道说创造甜蜜的生活错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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