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恋如风

尘　非

他和她是大学同学。

他来自偏远的农村，有着山里人的那股子韧劲儿，来到了花花绿绿的城市，还一直固执地守护着一份孤独的淳朴。

她成长在城市，多了一份一般城市女孩儿罕有的清纯，平静和执着。她举手投足间，似乎都透着一股优雅和脱俗的气质----至少，这是他眼中的她。

他俊秀，温文尔雅；而她则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是同学们公认的漂亮女孩儿。

她成绩优秀，每学期都是a等。他成绩也不错，但她的英语口语能力却是他望尘莫及的。他也有自己的长处。他颇具人缘，在这个女生大班他竟然也能如鱼得水。他一直担任班长，历次班上投票评优他也几乎总能高居榜首。他爱好文学，校内外报刊上发表过不少文章，也有几首诗歌获过奖。

或许是基于性格或其它某些方面的原因，他和她在班上很容易走到一块儿，这倒使得他有很多机会去接近她。

他和女孩子交往时总是多少有些拘谨，而面对她这样的漂亮女孩儿他更显得腼腆，相对而言，她倒是表现得落落大方。

很多次，他和她一起聊天，散步。他们谈音乐，谈书籍，谈电影，谈学习，谈家庭，谈理想，谈人生……

他会给她讲他童年的趣事，给她讲乡村生活，讲他家乡的大山，讲山坡上辛勤耕耘的庄稼人；讲他门前的小河，河里游泳的孩子，河上的木筏，小船，还有河上的水手……

她印象最深的，是他谈到他家乡时语气中饱含着的对那里人们贫穷与封闭的深深同情，对他们的愚昧和落后的无奈和悲哀......

对她而言，他丰富的人生经历让她感到新鲜；而他风趣的谈吐，澎湃的激情都让她深深感受到他的与众不同。说到开心处，他们都会哈哈大笑，好象全世界就只有他们两个；他欣喜地发现，他和她对许多事物的看法，他们的欣赏与不屑，他们的尊崇与睥睨，竟是有着惊人的相似。他喜欢看着平时文静的她笑得花枝乱颤的模样，“真是个特别的女孩子！”他想。

他还记得，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春天的早晨,他和她,还有另外几位好友,他们一块儿去江边放风筝.他和她一路跑着，笑着，放飞风筝，也放飞了心情.

他和她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是在学校艺术节班上排节目。他轻轻握着她的手，轻轻揽着她腰，节目已经排完了，可有那么一刻，他还是那样地搂着她，她俏脸上带着几分涩羞,似乎也无意挣脱.　那一刻，时光似乎已经停住，他和她都有一种激动和温馨的感觉。

上晚自习，有时她会静静地坐在他的身旁；上公共课，有时不经意间抬头他总会看到她转瞬即逝回头望向他的似笑非笑的眼神和略带羞涩笑意的面容。

待到他已经明确意识到自己对她已经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与众不同的感觉时，他却尚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向她表白。每次路上遇见，她抑或是一脸幽怨抑或是轻松一笑，常常弄得他惶惑无措，“难怪有一首歌唱‘女孩的心思男孩你别猜’，”他苦笑，他很怕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伤害。

很快大学已过去了两年。这两年里有很多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浴血奋战的三年好不容易换来了暂时轻松的大学生涯，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都“玩”得快疯上了天：男生对女生“疯”追不舍，而女生对男生也傻傻地等待得快要发“疯”了。

而他和她仍然是孑然一身。

他其实有过女朋友的，那还是在上高中的时候。

他和她是在文理分班时被分到同一个文科班的。当时的她已有了男朋友，而且另外还有几个追求者，那都是从初中一直“追”上来的。而她却偏偏对在时下一般女孩子心目中绝对算不上“酷哥”的他情有独钟。但毕业前不久，他和她就分手了。对于作为高干子女的她，一身的小姐脾气在他面前亦收敛了不少，而他也总能宽容于她。致命的是，他太认真，而她却太随便，面对感情，他们都还太年轻。他给她的分手信写得很长，最后落笔时他竟忍不住淌下几滴热泪，打在颤抖的信笺上浸渍着淡淡的墨迹……

而她是否有过男朋友？他却不得而知。她这么优秀，追求者肯定不少，重要的是她现在没有，他常这样想，其实他听班上同学说别的系的有几个男生正在为她煞费心思。

直到有一次，他打篮球时不小心伤了膝盖，伤得不轻。班上好多女生都到寝室来看他，她当然也来了，不过是在大家都走了之后。当然，也可以说她是来借书的。

也就是在那一次，他悄悄地把一首早已写好的给她的诗夹在了借给她的那本《席慕容作品集》里，她接过时有点不好意思地连忙合起了书。

她也回赠过他一首词，是化用李清照写给丈夫的。这倒使得他开始重新认识专业以外的她了。

终于有一天，一阵抑制不住的冲动，他跑到网吧去给她发了一封很长的e-mail。

打字慢得要命的他，偏偏面对电脑时又文思枯竭。而更让他恼火的是，那家平时很少出问题的网吧，那天下午竟然连出了几次故障。好不容易挖空心思竭尽所能刚刚写了那么一大截儿“噗”地一下全没了，再写一会儿又“噗”地一下又全没了，而沉浸于冥思苦想的他却总是没能及时保存，小鸡啄小米似的，手指都敲疼了。说实话，他那会儿真有一种想把那破机子砸了的冲动。不过从不相信命运的他这会儿也禁不住有点纳闷儿：这莫非是天意？

就这样东折腾西折腾，他那天捣弄了整整一个下午。也真难为他了，一向极缺耐心的他竟然坚持在凳子上足足坐了一个下午，一遍又一遍地写下去了。虽然是带着满腹的牢骚，那倒也还不失为一篇优美的“爱情散文”。这也许就是plato所谓的“恋爱中人人都是诗人”吧。

以后的时间里，他就像是一位等待出阁的闺女，不安而兴奋地等待着她的回音。寝室每一次电话铃声的响起都会让他心头跳动好一阵子。

终于，有一天下午，当他一个人在寝室的时候，她的电话来了。

他几乎是带着一种近似狂喜的心情走下五楼的。她约他在校园一角的林荫道上把她的一张照片递给了他，还是带着那种惯有的略显娇羞的笑意，她说：“有空去看看我给你的回信啊，一定要看啊……”

他后来想起，觉得他当时应该主动提出来陪她走走的。但不知为什么，他只是傻傻地看着她背包的身影走几步回过头来冲她甜甜一笑，扬起小手挥动了一下：“bye-bye！”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开了，霎时，有一丝丝莫名的惆怅涌上他的心头。

原来，在给她的那封信里，他除了向她表明心迹，还玩了一个他后来想起来还禁不住有些沾沾自喜的小把戏。他说他想要一个明确的答复，他宁可受伤也不要假话。如果她觉得她可以给他一个机会，那么就请送给他一张她的照片，不然的话　……千万千万不要怕伤害他。

但是他的小聪明很快便被证明是愚蠢的。这正如tolstoy所说：“no　fool　like　being　in　love”，他当时竟然根本就没想到她会有这么简单而又出他意料的一招。

他当然也是急不可耐地跑到网吧去打开了自己的信箱。

才刚刚看了几行，他那才因那张照片被撩起的激情便很快烟消云散了，他甚至不相信地觉得他当时竟然有一种晕晕的感觉。她说：“同学之间嘛，送张照片又有什么？何况我们是朋友……”，言下之意就是：不要误会，我送你照片没有别的意思哟。

然而，她信里有一句话却让他后来一直久久玩味着，他不知道自己曾经在哪里看到过类似的话，但只是她的那封信让他对那句话唏嘘不已：我们就像茫茫夜空划过的两颗流星，虽然互相照耀，却有着彼此不同的轨迹。

这句话是她“送”给他的；还有一句话是他经常在心里默念给自己听的，那是徐志摩说过的：我将于茫茫人海中寻找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这两句话，多少年过去了，都还似深深溶入他生命里的两团烛火，忽明忽暗，若隐若现，总在他思想混沌的时候交替闪烁在他的脑海，常使他突发深思却又茫然不知所措。

那以后的日子里，可以想象。他和她见面还是一如既往地微笑点头，几句寒暄。她还是那般的落落大方，他还是那样的带着几分腼腆。人前他还是那般的一张笑脸，一口幽默，只是私下里，他觉得他和她之间已经开始有什么新的东西产生了。“见鬼！什么做不成恋人做朋友，全是他妈的鬼话！”，他还记得他在给以前的女朋友的那封信里曾经用上过这句话，后来他也确实努力尝试着接近她，可她却像避瘟疫一般躲着他，远远地恨恨地看着他……

回到寝室去以后，他发呆的时间更长了，乱写乱划得更多了。有时，无论是有人还是无人，他都会肆无忌惮地大吼大叫一通；有时，他会放一段忧伤的音乐，尤其喜欢听林佳仪用她那略带哀怨的嗓音唱着《从此不问你爱谁》，这时他总是会傻傻地盯着窗外痴痴发愣：那微微的风，那白白的云，那袅袅的烟，那青青的树……

这期间他还是会经常收到以前高中同学中一位女孩儿的来信。面对她的真情告白，他惟有苦笑着假装不知，他觉得自己好惭愧；其他以前的至交或朋友，男生或女生，偶尔也还是会来信慰问，他和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谈爱情，谈事业，谈社会……，这一切都使他正受伤的心获得了极大安慰，只是偶尔从信笺中滑落的几瓣枯菊抑或是几支精致的铅纸鹤让他深深感受到了生命中一种无法承受的重量……

突然有一天，她身边多了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子。很快证实这便是她的男朋友，虽然她和他在他面前从来没有什么过分亲昵的举动----因为她为人处世一向都是很讲究分寸的，他这样想，他自信在某些方面还是比较了解她的，他和她都期待着一种平淡而深刻的爱情。

时光流逝，大学四年转眼就快结束了。可他仍然是孤身一人，也难怪总有人问他女朋友是不是在另外一所大学。而她，身边那个一度形影不离的高大男孩子竟然也变魔法似地消失了。

她一天憔悴一天，他看着有些心疼，几次想找机会问候她一下，可还是没有。“瞎掺和什么呀？别人有男朋友呢！”他这样对自己说，可心里总觉得怪怪的。而她也不如以前那般搭理他了。

很久了，自从那件事过后，他就再没有去过网吧。这一天，鬼使神差地，他竟然又跑到网吧去了。当然，他没敢再去那家网吧。

他打开信箱，心里立刻“嘣”了一下：是她的信！那熟悉的e-mail地址！他正欲打开，脑海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还不就是安慰我来着？哼！我才犯不着伤心呢。”他把鼠标移到“永久删除”选项，停顿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慢慢地移回到原处。

那封信看样子发过来有一些日子了。

她在信中说，那个高大的男孩子是她高中时的同学，从高中起就一直在追求她。她告诉他她其实一直是爱他的，她只是恨他自尊心太强，太要面子。她那次给他回的那封信就是为了刺激他，希望他能为她撕破一次脸皮。她跟那个男孩子在一起也是故意做给他看。

她还说，她等得太久了，太累了。有一天她觉得自己象快要疯了，便拖着那高高大大的男孩子一块儿去喝酒。她醉了，又哭又笑地，迷迷糊糊中还不住念叨着他的名字。那个高大的男孩子扶她回来的时候，也不知是神志不清，还是要故意作践自己，她紧紧抱住他又亲又吻，有些醉意的男孩子便把她扶到了他自己租的房间里……

事后她很后悔，暗地里痛哭了好几次。她再也不能跟那个男孩子在一块儿呆下去了，但她没有办法怪他，毕竟，是她欺骗了他的感情啊！于是，她便把所有的苦水一个人吞进了肚里……

他看完信，狠狠地给了自己几个巴掌。他又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韩国情感片里男主人公的一句话：“爱情不是他妈的该死的玩笑！”然后，他又把自己臭骂了一顿。

他让自己冷静一阵子之后，过了几天，也就是毕业前一个周末的晚上，他打电话把她叫到了操场边的小树林里，她扑到他身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个够，把这些日子来所有的思念，委屈和怨恨一股脑儿地发泄了出来。他紧紧地搂着她，亲吻着她一头长长的秀发。冰凉的泪水----生平再一次因为感情----滑下他的面颊。他缓缓仰起头，发现那个晚上的夜空竟是那样一片漆黑，昏黄的路灯下，他拥着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他这次真的是彻底撕下脸皮了，他请她原谅他，他苦苦哀求她给他一次补偿的机会----他这一辈子从没这么低声下气过，但为了他心爱的她，这会儿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她凄然一笑，晚了，一切都太迟了，你认为过去的一切都真的就这么过去了吗？

伤口愈合了，还会留下伤疤，她说。

他心头一震，忽然想起了rhett对scarlett说过的那番话：“我从来就不是这样的人，能够耐心地捡起碎片，把它门用胶水粘在一起，然后告诉我自己，修复过的跟新的一样好，打破的就是打破的----我宁愿去回忆它还完好无损的时候的样子，而不愿去修好她，然后在我的有生之年看着那破碎的地方。”

我们都太要强，她哽咽着，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怔怔地看着她那张在昏暗中有一种朦胧美的面孔，上面依稀挂着淡淡的泪痕。

她突然搂住他的脖子，在他的唇上印上深深一吻，他机械似地一把抱住她，她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小脸依偎着他宽厚的胸膛，他能嗅得到她身上淡淡的少女的幽香。有那么一会儿，她好想就这么永远躺着不动，但最终她还是轻轻地抽开了身，然后慢慢退后，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缓缓转过身向黑暗中走去。他看着她渐渐走远，她那一袭白裙在晚风中犹如一只飘舞的蝶，在他模糊的视线中慢慢隐去。

木然的他突然“嗵”地一声跪在地上，双手狠命地抓着土地，疯子般狂叫着她的名字，口中咸咸的，他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她刚才留下的----泪水……

他和她终于还是分开了，毕业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

她去了一座遥远的城市。而他则如愿以偿当了一名大学教师，还娶了一位温柔贤惠的妻子。

只是他还不时摩挲着她的那张照片和他一直按原样折叠着的她送给他的那首词。

偶尔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春天的早晨，某个凉风拂面的秋天的下午抑或是某个灯光闪烁的夏日的夜晚，他还会一个人漫步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想着那些曾经的人，曾经的事。想起她，他和她，以及他和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会突然觉得心好痛……

有时会偶尔随风从某栋宿舍楼飘来萧亚轩的那首《最熟悉的陌生人》，他会在刹那间有种鼻子酸酸的感觉：

“我如风的爱恋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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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了解我的人看过这篇文章之后，一定会认为“他”就是我----有些像，但绝对不是。我没有“他”那么多的经历，也没有“他”那么优秀----尽管“他”这人也是有很多缺点的：虚伪，死要面子，优柔寡断，面对真情缺乏勇气。我也有，所以极力替“他”掩饰，但明眼人还是一下就看出来了。虽然写“他”的笔墨超过“她”的，但我是不太喜欢“他”的。

也会有人从“她”联想到和我接触过的某些人，这也没有必要。

小说是现实的，所以这里面还是可以找到很多我亲身经历的影子；小说是创造的，艺术的，所以我发挥了想象，有很多杜撰。

初次写小说(也许这根本就不叫小说)，文笔之稚嫩贻笑大方，总归有哗众取宠之嫌吧？

大学生的爱情----这是个时髦的话题。但在这个主题下，我却希望尽可能做得不同----哪怕是一丁点儿也好。

所以我这里没有“玫瑰”，没有“甜言蜜语”----当然，这并不是说，“他”和“她”的爱情里就没有这些----只是，真正的爱情不应该仅仅是这些。因此，我在这里把它们都省了，无益于主题的，全都是废话。

而也正因为这样，我的爱情也是非常不时髦的。毕竟，“时髦”和“俗气”往往是难分彼此的。

也许会有人说这是故作清高，别人称作“玫瑰”的，而我偏偏要称作“蔷薇科木本复叶植物”，任他去吧！

然而，我却为“他”和“她”安排了一个悲剧式的结局。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爱情，她可能会很深刻，也可能会刻骨铭心，但却易于夭折，不是因为缺乏生命力，而是她在现世找不到生存的土壤。所以，尽管我也不想----这个结局我是放在后来才写的----甚至我还为此情绪低落了好一阵子----但，或许，只有这样的结局才会比较现实一点。

这篇文章到目前为止我已修改了不下十次，今天这算是告一段落吗？

我也不知道……

（共677字.2003.5.15）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