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将“父亲节”、“母亲节”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这样的愧疚也不是一次两次。

四月多雨，阳历五月栀子开。想起栀子花，那是母亲最喜欢的花卉，母亲也只有在栀子面前能见到她很恬淡地笑。有很多时候都想问母亲，为何对栀子情有独衷。然，母亲是一个脾气怪异之人，这会儿她还笑着，以为她很开心的样子，若你突然之间问一个藏在心里很久的问题，她的脸马上就会晴多云。

父亲建了私房，终于与母亲一起实现了毕生的一个伟大愿望——在城里建上座小洋楼，膝下儿孙成群，过上安祥太平的生活。父亲在小小的院子里栽了两株栀子，从老家移植过来的。父亲说，母亲最喜欢老家栀子的香味，所以大老远搬运回来。头两年栀子长势很好，每到春末夏初，满院的香的，那香味飘过院墙，很远的地方都能闻到。黄昏的时候父亲会摘两朵开得最好的栀子，放在母亲的枕头下面，母亲喜欢嗅栀子的味道。

前几年的冬天，院子里的植物大都开始冬眠，栀子虽然不如夏天那样繁茂，身上的绿衣还是没变。母亲可能希望来年的花开得更盛些，将家养的鸡粪埋在栀子树下。春日泥土苏醒，栀子可能因为泥土过于肥沃而死掉了，母亲黯然伤神了很久，却不许父亲再在院中种栀子了。

院中栀子树不在，但父亲每日清晨却给父亲从附近一家单位院中摘回一大把栀子，盛来一大盆水养着，放在餐桌上，一样的香。偶尔父亲回到老家，返回时也不忘带回家乡的栀子。

小的时候父亲在镇上上班，母亲时常从邻居家讨来栀子插在家中的酒瓶中，却不许我种栀子，这个疑惑，母亲可能早就忘了，却泊在我心里那么多年，一直不敢追问。明明，母亲是爱栀子的，为何不许我在家种栀子。

后来联想到父亲和母亲之间的一些细节，觉得栀子在他们之间肯定有些故事，可能是父母之间的秘密。

母亲的情性虽然怪异，但在父亲面前却象小鸟一样温柔。父亲与她生活几十年，年轻时虽然也有过争吵，但自我们搬进城之后，母亲在家的位置突然与父亲转换过来，在老家时的专横性格起码在父亲面前几乎没有了，事事都要过问父亲，大小事情非要父亲作主，也不管钱，只管每月将工资如实交给父亲。父亲也好似比以往更疼她，母亲是教师，有严重的职业病——咽喉炎，每日母亲放学回家，父亲早就为她准备好了清火消炎的胖大海，还不忘放点冰糖，看母亲将糖水喝下来，父亲眼里时常流露出怜爱的幸福。

父亲说他最感恩的人是母亲，给他生了三个儿女，因为母亲的辛勤努力，没花一分钱将三个孩子的户口解决。要知道，80年代初的户籍管理是多么严厉，城乡之间的户口有着本质意义上的区别。那话是父亲在与外婆聊天的时候不经意说起的，后来在他战友聚会上也多次提及过。

我们随母亲进城之后，很多人都说父亲在母亲面前是一物降一物。父亲的宽容和细微，令分居多年的母亲找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和依靠感。父亲偶尔在工作上遇见不开心的事情，脸上有了不安的情绪，母亲这个时候比谁都紧张，若父亲脸上起了霜一样的神情，母亲就觉得天要塌下来似的，不停地问：“他爸，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爸，发生了什么事情？……”父亲在事情未解决之前总是不直接回答母亲，反过来安慰她不要担心，连叹息都避开母亲。直到父亲脸上恢复笑容，母亲又象个小女孩一样若无其事做自己的事情去了，但在我们姊妹三个面前，母亲还是依然如故地冷酷、严厉。

父亲对母亲的爱，自然地延续到对外婆的孝敬。每逢冬天，父亲都将外婆接到家里过冬，因为城里的冬天暖和，家中生着炉火，患有风湿病的外婆需要暖火保守治疗。父亲既要上班，下班之后买菜，每日一日三餐伺候外婆，忙的团团转。母亲若要插手帮忙，父亲是不容许的，会说，去陪娘说话，或者下楼走走，饭马上就弄好。

父亲对母亲的感恩不仅仅因为她为他生育了孩子，还因为外婆在他年轻的时候没有嫌弃父亲家境贫寒，把母亲嫁给了她。父亲说母亲可能是上辈子欠他的，这辈子变成女人在身边为伴，相依为命。

父亲从小失去双亲，由叔叔婶娘带大，吃的苦不堪回首，后来入伍专业回来，组织将他的工作安排在外公村上。那个时候外公是村长，对勤快、和善的父亲很中意。听人说母亲起初对父亲一贫如洗的家境有些顾虑，是外婆的一句话促成了他们的婚姻：“当年我嫁你爹，你爹还不如现在的他呢，起码人家是当过兵的……”那个时候，当兵光荣，就因为父亲是军人，母亲嫁给了父亲，然后有了我们。

生活就象一本线装的书，每日代表着一页，翻过去的日子或许落满了尘埃，但轻拂之后，那些细节依然历历在目，好在其间的艰辛、困苦都成为过去，能拿出来回首的，都是曾经的光辉。比如母亲免试转成公办教师，比如我们在城里分到了商品房，比如弟弟进了县城一中上学，弟弟结婚生了儿子，完成了传宗接代的神圣任务；比如妹妹找了好婆家……

现在父母都退休在家，每天清晨、黄昏，他们牵着手都出门散步，收集小城的一些家常新闻。两老合力做完家务，剩下的时间，母亲和邻居的老太太一起打打小牌，父亲去老干局参加活动，母亲偶尔也跟父亲一起去。每日，母亲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和父亲一起去买菜，回来之后洗干净，等父亲做；父亲最喜欢做的事情是每到下午三点多，骑着那辆电动车去学校接他的孙儿放学回家。回来，母亲必然是等在门口的，脸上挂满了笑容，那是我们小的时候不曾见过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