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弓•虚静
雨后的天空,流溢着黑与白的本色。
这个时辰,将心情纠缠于杯觥交错,狠狠地虚掷光阴。淡黄的液体攀延跳跃的音符,顺着洁白的肌肤滑动。啜饮,啜饮。周遭的人形恍如一张弓,悬挂在墙上等待张力。
一直惊惧酒这种液体,它似乎有一种力量,可以将明澈和粘稠水乳般交融在一起,使左眼看见没有杂汁的蓝天,右眼接触到传说中的蛊毒,弹指的瞬间,你心甘情愿上了自己的当,让它在视线里质变。身体像一只失明的蛾子,盲目地撞击燃烧的烛,跌进万劫不复的深渊。背转身去飞旋,城市冷寂的柏油路幻化成四月的樱花。
像一个吸毒的人,削尖最后的鳞片磨平灿烂的语言,至死不悔。堕落的本性蠢蠢欲动。折一节竹笋,染一抹箭毒,蓄一臂神力,射伤一片森林,用卡在记忆里的公式算计出抛物线的长度和伪装的半径。残留最后的清醒去恨自己,终于相信人生不过是一杯酒,一张弓,一道轨迹。
不知道要在这样的轨迹里重复多久。我们饱满的生命只缺少催化剂,而淡黄的虫、殷红的蛇、纯白的蚁以一种液化的形态,用虚静点击我们的命中率,成功地充当了这个角色。不巧的是,我们要的就是这种短暂的虚静。
线•雨丝
有人说,不经意的涂鸦能够传递超生命的信息。我在不经意间,总会涂抹出一条条乱线。
但我始终无法从乱线里梳理出规律。我的心千创百孔,如同遍布草原的沼泽,一不小心就会落入自己的陷阱。
灰濛濛的雨天。薄雾。浓云。
极尽目力,我试图透过耸立的高楼射中小桥流水、断垣残碑,却只看得见一方灰色的墙角:未干的涂料,被雨水摧残成斑驳,象脱漆的吉他在蓝色玻璃的映衬下喘息。
在这样的雨天深刻地幻想一个个场景。幻想那些乱线找到了依旁的字根,演变成上乾下坤的符号。幻想沼泽上开遍了黑色郁金香。还幻想雨丝上微刻着纪录苦难的文字。
一条条乱线,连成了世界。
天地向我昭示出世界的颜色。我费尽脑力,还是没有弄明白调和这些颜色的原料。就像一个人由206块骨组成,但我们记不清连结这些骨的组织和韧带的名字一样。
传说银河每年要闹洪灾,多余的水流到人间就是雨。我在天的泛滥里肆虐心情,徒劳地结辑那些雨丝,想找出其间的真谛。我妄图抓住每一根雨丝,它却在手中溜之大吉,只留下一滴水渍证明它来过。雨丝噙着天地,转眼渗入雪泥,像一个个隐去轨迹的宿命。
置身苍茫,突然悟出自己极其可笑无知。
我终于明白,人生是一曲没有主题的旋律,不必非要搞清楚七个音符究竟怎样排列组合。于是我告诫自己:且行着,就是了。
月
不喜欢说话,但喜欢看景。
有一首名曲叫《荒城之月》。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月情有独衷,觉得从任何角度看,它都是美的。那时候望月的心情单纯直观,我几乎能够熟记读过的所有咏月的诗句。
我们义无反顾,在白昼浮肿而虚弱的体内拼死穿梭,努力做出陶醉状听撕绸的声音。甚至华灯初上,依然沉淀不了杯酒浮起的尘沙,唯有彩月的清辉能够带来一片清凉,生命的豪华馈赠和情感的庄严投入刹那间变得真实而可靠。
那些单纯的时日,我沐浴月色,和它一起快乐,一起行吟,徜徉心际,天地宽广。直到有一天我目睹了一条银鱼的死。
一种另类的死亡。骨、鳞、肉还在世间行走,碎裂的脚步声却像纸片随灵魂飞去。银鱼以彻底的堕落昭示复生的希望,以混浊的沉沦期待凤凰涅槃,以令人诅咒的霉烂传染叫不出名字的心疾。腐朽的那部份肌肤在月下闪着淡淡的银光,月在为银鱼歌唱,我惊奇地发现月的推波助澜以及月的知音之感。我颤栗、牙无法咬住牙。月的声音灰色,冰冷,富于激情。我从月的挽歌里觉出它深入骨髓的孤独,刺入血液的疼痛,好比院子里有两棵枣树,一棵是枣树,另外一棵也是枣树。
我平生第一次感到吟诵过的美丽诗句的苍白无力,开始正视潜藏奔月天性的女人和前世是女人的男人,这些垂死的东西无时不在耀眼地增加月的负累。我平生第一次用手比划月亮,透过美的表象,在空中破解一个个弧形。原来它才是变幻着的轨迹,却没有人哀其不幸。它哭着拨动上弦,笑着飞舞下弦,用尽心力,一年中盈满的时日,却不过短短一天。
我一直以为月亮是快乐的。这一天我读出了月悬挂天边的悲戚,从此我内化忧喜,不再望月。
2006·8·1·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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