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罢，枫放下唢呐，走向远方。我默默地拿起唢呐，放在唇边，我感受我唇边金属的涩甜，这是执最爱的味道。

“唢呐的笑声是最嘹亮的，我吹着它走在人群中，谁也没有我快乐，包括我身后的新娘子，你知道吗，我看到她哭了，眼泪是红色的。”

执温存的话还在我耳畔，我猛然回头，却只看见枫偎在树边擦他的剑，剑头是青色的，像执睡着的脸。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执如此安静，手边还垂着他的唢呐，他说，那是他的命。

他的命是我赋予的。

我兀自站在街头，寒风凛冽，我在叫卖我做的第一个唢呐，普通的成色，普通的样式，普通的音色。没有人理我，他们缩在自己的空间里，那里是灰色，枯寂的。

我手里唯一的唢呐流着我的血，我用我的灵魂做我的唢呐，我划破我的手臂，我看到血流进熔铁，流成了唢呐的模样，我希望有人听到它们嘹亮的笑声。

“秋蝶孤飞，落英成尘，壮士月下孤影，仗剑难挡，美人笑。风萧萧，路漫长，谁人陪君共舞？”枫在写诗，那是写给他爱的女人的，他为了他爱的女人杀了我爱的男人。

我不会写诗，我知道我的情感不在那些浮华的辞藻里，我抚着我的唢呐，那是我的命。

唢呐生来就是热情的，我看到它们金黄的身体，闪着耀眼的光，我突然笑了。

就像那天，我趴在执的身上，大笑不止，我用我全部的力量去笑，我想我疯了，因为这个男人的死亡而疯了。

“我能感觉到，整个唢呐里充斥着一种神韵，是一个女人的执着。我把它放在唇边，我尝到一种苦涩，但是很甜。这是我最爱的味道。”

枫在前边走，我在后面跟，我的脚步凌乱，我厌倦了我的追随，我想寻找我的解脱，我想执在天上一定很寂寞，他少了他心爱的唢呐和我。

他会流泪吗？

还是继续哼着欢快的婚曲以完成他人生的最后一只曲？

执走在迎亲队伍的最前面，我跟在后边，我看着执潇洒地摇着身体，欢天喜地地吹着唢呐，我想，如果哪天我和执成亲了，我一定要执吹着唢呐来接我，我坐着没有帘子的轿子，我要看着执宽阔的背，看着执吹着唢呐的样子，我要他一回头就看到我在笑。

“灵儿，我在接最后一场婚事，就办我们自己的婚礼吧。我想娶你。”执红着脸对我说，说完，就擦着脸，装成是天热的样子。

我低头，我想我的脸也红了。

枫回头看我，他始终冷酷，我就直直地看着他，他把水袋扔给了我，就转身走了。

那表情决绝，我想起执那留恋的眼光，死死地停留在我的脸上，似乎要把我装进他的眼里，可是，他还是无奈地闭上了眼睛，永远地闭上了他看我的眼睛。

我跟在迎亲队伍的后面，我沉醉于执悠扬的唢呐声，我正想象它也会在我们的婚礼上如此激情地演绎，用我的血铸成的唢呐。

突然，一个男人出现了，新娘子把整个身体都伸出了轿子，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随后就拔出了那把寒光四射的剑。

一个个站着的人倒下去，包括我的执，他说，等着，这次婚事结束，我就有足够的钱迎娶你了。

结果，婚事没有结束，男人站在轿前，而轿里的女人哭成泪人，可是，始终没有下轿。

结果，男人走了，没有带着新娘，我看着策马大哭的他，吓呆了。我第一次看一个男人如此尽情地哭，在人群中，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我好久才奔向我的执，执虚弱的脸还是笑着，“唢呐的笑声是最嘹亮的，我吹着它走在人群中，谁也没有我快乐，包括我身后的新娘子，你知道吗，我看到她哭了，眼泪是红色的。”

“灵儿，找个人嫁了吧，记得，嫁人的时候不要哭，不要想我。”

“独泣，泪万行。无言对星空，往事不见，人难全。但见魂飞九泉，情灭混沌开。”枫写完了他的词，我看到他满脸的泪，我举起刀，我强迫自己杀死他，我从没有杀过人，可是，我无比坚定地要杀死枫，我一直在等待机会，我要他的血祭奠执的灵魂。

刀偏了，划破了枫的手臂，血汩汩流出，我害怕了，我想起执脖子上流不尽的血，好像火山爆发时的慷慨。

枫一把抓过刀身，对准他的心脏，他脖子上的青筋爆出，他吼道：“杀了我，杀了我！”

我的手一抖，刀掉在地上，哐的一声，我的心也坠地了，我忍不下心，我也听说那个凄美的故事。

在这个不太繁华的城市，有户沈姓的大户人家，沈小姐聪慧过人，国色天香，和本地的没落贵族陈家有娃娃亲，但是时移事易，沈老爷想把沈小姐许配给另个大户人家，李家，奈何沈小姐和陈公子已是海誓山盟，互许终身。可是，利欲熏心的沈老爷暗中使诈，将酒醉的沈小姐置于李家公子卧塌，几天后，自觉无颜的沈小姐上了李家的花轿，可是，伤心欲绝的陈公子居然持剑抢亲，杀了迎亲队伍中的几个人，挑了花轿的帘子，却没有带走他的爱人。

从此，陈公子就消失了。

沈小姐日日以泪洗面，黯然度日。

人人都以为陈公子死了，可是我找到了他，他改名叫枫，成了一个仗剑天涯的剑客。我跟着他，我想伺机杀了他，我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杀了执，我要为执报仇。

可是，等到我终于有机会了，我却放弃了。

我把刀头对准我自己，我心疼眼前这个多情的男人，我不能看着他失去了最爱的女人，还失去自己的生命，我总忘不了，他大哭离开的样子，若不是心碎了，情灭了，断不能心伤若此的。

啪，我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紧接着，一股血溅到我的脸上，枫倒了下去，我握着刀柄，刀身斜斜地延伸进枫的身体，血溅进了我的眼睛，我从此眼中只有红色了。

娘说，那是最吉利的颜色。

娘说，你把你的血掺进你炼的唢呐里，如果哪个男人能品出它的味道，就是你的真命天子。

娘说，唢呐是迎亲用的，用流着你的血的唢呐吹你自己的婚曲，那你的婚姻就一定能够幸福。

沈小姐的婚礼用了我的唢呐，她痴呆了，天天坐在没有帘子的轿子里，不知道在等谁。

我举着我的唢呐，我笑着穿过人群，人人都说我疯了，我没有疯，我只是想笑，我眼里的一切都是红色的，我吹的唢呐是欢乐了，我高兴，我幸福。

我记得枫写过一首词，“秋蝶孤飞，落英成尘，壮士月下孤影，仗剑难挡，美人笑。风萧萧，路漫长，谁人陪君共舞？独泣，泪万行。无言对星空，往事不见，人难全。但见魂飞九泉，情灭混沌开。”

我不懂诗，我问枫，这写的是什么？

枫看着远方，流泪道，念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