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久远。

也是五月，凤凰花开得很艳，火红的一片。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种花，烈日炎炎的夏日依然可以让它开得如此绚烂。

玲儿和我，站在那一片花海面前，出了神。

初来乍到，认识的人不多，尽管这是一个有着八九百人的工厂。

我很奇怪，那些花，每一朵都会有一祗花瓣与众不同，别的花瓣都是火红的，唯有那一瓣有一点浅粉，还有星星点点的斑痕。

转回头的时候，你就站在我的身边。瘦瘦的，高高的，黑而亮的眼睛里，有一点点莫名的忧郁。

心里掠过一丝悸动，不知道为什么。对于我来说，你只是一个陌生人。

你说：“这些花很艳，可是没有香味。”

看我不明白的样子，你又说：“你没看见蜜蜂都不来吗？”

是啊，花开得这么艳，怎么没有蜜蜂来呢？

后来有一天，玲儿忽然很兴奋地说起你的名字。

我和玲儿是邻居，从小就要好。她很小就失去了妈妈，虽然和我同龄，为人处事她强多了，老师、同学都很喜欢她，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女孩。

再后来，你成了玲儿的随从，总是出出进进地来回于你和我们的宿舍之间。

那时候的我，正被一场痴情感动着。一个追求了我两年的男孩子，他说终于等到了我毕业。我和他的故事，经过玲儿的口述，传奇般地在你的眼神里驻足。

你总是殷勤地捧来一堆冰淇淋，问我和玲儿，喜欢那种？

玲儿抓过那些五颜六色，一会儿就一扫而光。

我只是淡淡地说，我只要白开水。

于是，每天午休，我的桌子上就多了一瓶冰冻过的矿泉水。喜欢边捣弄边喝，清凉一点一点渗透，夏日不再那么炎热了。

喜欢白开水，很多年了，还是那种习惯，即便是今天。

那年的夏天真短。

很快我们的实习期就满了，我和玲儿忙着毕业论文。

下午你来的时候，我正冥思苦想。

玲儿和你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笑。其实我们都明白，活泼可爱的玲儿恋上了你。从她每天给你端来送去的饭菜里，你就没看出一丁点蛛丝蚂迹来？

玲儿说，让你看看她的毕业论文。你说，好。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你忽然说：“你这是什么毕业论文？简直就是孙二娘的裹脚布！”

等我抬起头的时候，玲儿已经掩面跑了出去。

我对着你吼：“去追啊，快点！”

你一动不动。

我看见你的眼睛里，有让我心跳的律动。

你一字一句地说：“我爱的人是你，不是她。”

我无言地看着你。

爱，多么沉重。一边是苦恋了我两年的男友，一边是两小无猜的玩伴。

我对你说：“我属于另一个小城的他，他对我那么好，我很感动，我会选择留在他的身边。”

你说：“留下来吧，这里有我给你的爱情。”

回头望你，不知道你是否看见，我的眼里有太多的无奈。不记得是否流过眼泪，我茫然地走了出去。

玲儿的性格注定了她一定是一个钟情于追逐的女孩。毕业后我们天各一方，偶尔她会来个电话。两年后她找到了心中的白马王子，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我离开了故乡，也注定了离你更远。

我想每一个人面前，都会有两种爱情任你选择。一种是爱上你的爱情，一种是你爱上的爱情。

我选择了前者。

尽管多年后我又回到了原点，一个人过着孤寂的日子。

某一年，玲儿说，你娶了厂长的女儿，你的才华终于没有被埋没，几年之后你成了厂长。

你被我遗忘了很多年。

不久前同学聚会的时候，如果不是玲儿再一次提起，我想我这一生，不会与你有任何的纠结。人的一生会遗忘很多人很多事，不是刻意，而是裉色般地远去，故事里的主角，就象多年前的露天电影，只剩下一些残存的回忆。

玲儿问我：“记得他吗？”

我点点头。

玲儿说：“他出事了。”

“怎么了？”

“行贿受贿，都有。”

“什么时候？”

“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回忆里，是你从遥远的故乡来看我，总是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裹，那些包裹里全是我喜欢吃的故乡的名吃。一个人孤身在外，不习惯他乡的味道，与你说，每次你都带，不管旅途多么劳累。

每次你走，都会问：“你还回去吗？”

我摇头。

玲儿说：“他在你那座小城服刑，有时间，去看看他吧。”

见到你的时候，你很诧异。

你变了很多，最明显的是你不再侃侃而谈，少了当年的意气风发。

我对你说：“五月，凤凰花应该开了。”

你说你不记得那些花了，你来这里已经好多年。

你说你出事以后，老婆就和你离了，还带走了儿子。你说你很理解，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那些年，你那么辉煌，事业有成，风光无限，她是夫荣妻贵。只不过一切晃若云烟，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我问你：“还有多长时间？”

你说：“明年5月。”

“喜欢这座小城吗？”

“嗯，气候好。一切都干干净净，无论是空气还是阳光。最主要的是，会让人安静，不再燥动。”

“留下来吧。”

你抬起头，眼睛里满是疑惑。

“这里有我给你的爱情。”

我看到你的眼睛里，闪过我当年的泪花。

人生还有一种选择，就是选择你爱上的爱情。经历了半生的风风雨雨，我想，这一次，我爱上了你爱的爱情。

你笑了。

你说：“好，到时你来接我，我们回去看看凤凰花，然后回来，过我们的晚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