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故乡,在朋友的院落里,看到一株腊梅,枯枝虬劲,没有一片叶子,疏疏落落地点缀些蜡球,嫩黄嫩黄的颜色,还没有盛开,近身,已能嗅到淡雅的香气。朋友泡了茶汤放在院落的藤几上,我们相对坐着说话,冬日将全身照得暖洋洋的。
梅兰竹菊被称为花中四君子,大抵因其幽芳逸致,风骨清高,不做媚世之态,又能涤人之秽肠而澄滢其神骨,致人胸襟品格趣味于高尚之故。竹,劲节清高,洒风弄月,不无轻筠幽篁之致。犹记郑板桥《墨竹图》,满图皆节,仅数片叶,坚劲挺拔,气势冲霄,很具傲岸节操。据传孔子称兰为王者之香,“兰生幽谷,无人自芳”,其孤芳自赏的风喻,应是贤人逸士的高标自况,“美人香草”之谓,则多少透出怀才不遇之悲愤抑郁。至于菊,自然要提及它的知己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淡泊清华,自蕴情致,人淡如菊的气度,令人激赏。而梅花以清癯见长,隐逸淡泊,坚贞自守,其高标独秀的气质,倜傥超拔的形象,常使诗人无限企慕。
细品梅花,那是一种寂寞中自足,凌寒怒放的孤傲吧。它不屑与凡桃俗李在春光中争艳,万木不禁寒风时,独自傲立,幽幽冷香,随风袭人。那是“冲寂自妍,不求识赏”的孤清,是“南枝可插,更须频剪,莫待西楼,数声羌管”的落寞。也许正好象征了骚人墨客的文化性格,故而深得诗人珍爱,历来墨客喜用梅花入诗,如王安石的早梅:“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陆游的孤梅:“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辛弃疾的傲梅:“更无花态度,全有雪精神”;俞樾的香梅:“庭院无尘夜有霜,见来不是等闲香”;等等,无非借梅花抒怀,表达文人的志趣与心情。
咏梅之风日盛,始自北宋。有个钱塘人林和靖,隐于西湖孤山脚下,不娶不仕,躬耕农桑,最喜植梅养鹤,人称“梅妻鹤子”,一生留下咏梅诗无数,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成千古绝唱,引来文人共鸣,纷纷唱和,“只因误识林和靖,惹得诗人说到今”,那是文坛的一段佳话。
我非诗人,无从体会诗人爱梅的情怀,却偏偏一样喜爱梅花。记得以前在乡下教书,校园里有一片梅林,每天清早我都要去梅下晨练,寒冬,遇有雪天,蜡梅吐芳,偌大梅林只我一人,于梅下流连驻足,那些或嫩黄或火红或墨绿的花儿朵儿蕊儿似乎有了生命,我们相互注视,引为知己,它们懂我的落寞呢。
花卉之美,在于其形态体味,出处时间,以及对人事之昭示隐喻。“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爱花是爱美,不同品性之人,所爱大相径庭。“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盛爱牡丹”,而周敦颐“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静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大概,每个人都有爱花的心结,与审美情趣有关,与某种心结有关,如此而已。
自诩爱梅,难免有附庸风雅之嫌,再想,爱梅之趣,自非追名逐利之人可深味。一花一世界,一咏一心情,自己喜欢,与别人何干?想象黄昏断桥,梅影横斜,冷香四溢,已足以生脱俗之念,妻梅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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