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我从梦中醒来，四身骨头痛，好似散了架。原本，我散步累了，倒在乱石岗上睡着，做了个梦。醒来，天还没亮，又冷又饿，便摸索着找到一块红茹地，用十指挖出一个红茹，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吞下去十个红茹，赶跑冷和饿，扫笼一堆树叶，舒舒服服地仰面躺下，右腿架在左腿上，头枕双手，欣赏起黑暗来。

我在一片浓密的黑暗里。山腰弥漫一层潮湿的雾气，不时传来几只蟋蟀颤禁禁的嘶叫，好似与我一样，被压抑着，被毒打，便是这几声嘶叫，被山风刮倒山的那边，飘悠悠的，细细的远去。有节声音就好，有风的移动就好，我才能感觉到心的跳动。黑暗浓密得浑然成为一堵墙，我就面对着，象面对一大堵危墙，随时会倒下，压碎我，又似面对巨大的兀鹰的头，凌空俯视，威慑我。这时，冷又袭来，我收紧了一下肌肉，想掏出打火机，看一点光明，潜意识里想，我要的不是一点光明，一点光明不是我生命的需要。晃一晃火烛，这种安慰有比没有更令心痛。里黑暗更加浓重，而且漫无边际，连秋虫断断续续的嘶叫也喑哑了，耳朵里充满了黑暗，一种原始的厚重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哪怕化开一条缝隙，黑暗即刻又盖罩过来，浓浓的，厚厚的，如一缸麦浆，稠密得搅不动，起初，我并不感到恐惧，后来，生的希望，对知识的追求，对爱情的渴望，激发了我对生的希冀，才又有了一点恐惧。不过，这点恐惧算不了什么，在这蛮荒的黑暗中，我无所畏惧，一个不怕死的人，能战胜一切。我品味到了，什么是战胜自己。黑暗把一切都停止了，但活动在更深处，在无人知的领地。

黑真是好，掩盖了肮脏。

黑暗最能激发人的寂寞，在寂寞里久了，又易产生恐惧。我别的不多，就是不缺孤独。寂寞的森林蕴涵丰富的资源，都是原汁原味的，比如，绿的光，清的水，蓬勃的生机，新鲜的空气，这些对人类太重要了，可惜，人们不珍爱，有人类活动的地方，就有破坏一一还自称为建设，就有污染一一自食其果，从环境质量的角度讲，有些科学是伪科学，比如，大量使用农药，虽然农产品的数量得到大幅度提高，但品质低劣，严重危害人的健康，尤其降低男人的性功能，还有大量使用饲料饲养的家禽，失去了清香，无味得很。据此，我提出在云雨谷种植无农药蔬菜，地点选在海拔二千多米的玉女峰山腰，那儿有五百多亩的草甸土，肥沃，背风，向阳，且水源充足，很适合种植大棚反季节果蔬。我带着这份论证报告，通过引见，得到董事会的赞许，成了云雨谷的一分子。我带着二名农艺师和三十多名农工上了玉女峰，规划，松土除杂，平圃，搭大棚。当时正值六月，我首先安排种植三亩草梅和十亩萝卜，接着栽植十亩大白菜，……

38

在黑暗中，回忆起成功的往事，我想，还有救。于是，掏出火柴，一一在打火机泛滥的年代，我偏爱用火柴，一擦，火星飞溅，火焰摇摆，黑暗刹那间受伤后退，虎视眈眈，又无可奈何，嗷嗷地嘶嚎，高喊着卷土重来的口号，做出进攻状猛扑状，隔着几步远，如饿狼刨地，

突然，我想起来的世界，一定有这个世界，我去把它行走。行走在来的世界是个什么境况？

只有黑暗和冷。

这是一个没有路而随处都是路的世界。

我来了，但我什么也不是。

我是什么呢？什么是我？

黑如宇宙一样无边无际，吞没一切，包括丑和美。感受不到阳光，感受不到空气，没有水，没有声音，没有秩序，混沌而沉寂。没有花，没有快乐，也没有痛苦，一一皆茫然也。其实，什么都有，什么也没有。

39

我从无走来，走向有，又将走向无，归于混沌。他们说，这是人生的轮回。

轮回如一架水车，无头无尾，却有进和出，轮回如一条莫比斯带，从正面走向反面，又从反面走向正面，正面只是个喜欢的符号，反面又何尝不是呢？轮回如龙卷风，旋转着掠过大地，说来就来了，说去就了无踪影，剩下一些残渣废滓。人生也无二样，权威的正人君子，留下的脚印里尽是肮脏。

在某些片段上，隐隐的似有还无的躁动正在升起，聚而散，散而聚，生命还未成形。

40

灰。濛濛。混乱不堪。

上帝的创造力正值旺盛之时，他要创造生命。这可是个不菲的臆想。因为他是上帝，臆想能转化成事实。别说创造出的生命令上帝激动，单这项臆想已让他看到今后的不孤单。哦，上帝是在寂寞难熬的时候，才想起创造一群生命，好让他管理，好让他有事做，好让他打发无休止的寂寞的时光。在快乐里创造痛苦的生命，又让痛苦的生命伴随快乐行走，的确是个好主意。上帝自言自语：我只能做这一件事。

有这一件事已够了，令后来无论怎么非凡的创造皆相形见拙。比如，人类以为聪明去和上帝媲美，创造了机器人，经改进，有了人脑的智能。这个创造亦如上帝造生命一样，上帝要众多的生命陪他玩，以解除孤独；人类要机器人干活，以便从劳累中解放出来，结果，人类不信上帝，还开展了上帝到底存在与否的大讨论，人类要挣脱上帝的制约，自己主宰命运。结果，机器人不听从人类的命令，也要脱离人类的控制，导致了后来那场人机大战。人类为了自由，背离上帝，同样，机器人为了自由，反抗人类。从智慧的角度讲，这一点也不奇怪。智慧有时很善良，产生新生事物，智慧有时是武器，扼杀新生事物。从广义的相对论的角度讲，是爱因斯坦开拓出人类思维的另一片天空！宽容唯有在这片天空闪耀灿烂光芒。

做一件自己欢喜的事，上帝做到了，人一一个体一一却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