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清早,天就阴沉着,是人生懒床的欲望。翻个身,从枕边拿起苏利·普吕多姆的《孤独与沉思》。他是诺贝尔文学奖的开山得主,我钦敬他,喜欢他的诗。
读着,读着,我突然想到一个名词:古堡。神秘,幽暗,与世隔绝。我放下书,闭上眼,在半睡半醒之间,仿佛看见诗人正冷眼看盛开的玫瑰。待最后一朵开放,纷纷的落英积满了我的胸间。这是一种无法消释的隐痛,是我不可言喻但又渴望对人倾诉的情愫。坦白地说,是我久治不愈又时时发作的痛楚。
这个痛楚就是诗人心灵上那个古堡里盛开的玫瑰。玫瑰谢了,就只剩下那一双冷眼。
普吕多姆说:唉,我怎么吹得灭这淡蓝色的眼睛,像吹一支蜡烛?它在我孤独的心中亮闪!
我品味着诗人的孤苦。我在想,在这个多云的早晨,我内心所有的隐秘都被他知晓了:有一双眼睛,在我孤独的心中亮闪。是谁泄的密?是古堡里凋谢的玫瑰?也许就是我自己。
手指在书脊上来回拂动。我的心灵之上又何尝没有一座这样的古堡!一个瘦的诗人在那里徘徊。也许,他正是我心爱的人呢?也许在若干年后,他终于停在古堡里。那时,所有的玫瑰将为他盛开。
然而,这不过是一种无望的希冀。尽管我“心中的温情只想你倾吐,只为你灵魂的暗夜而作”。
是啊,普吕多姆。注定要做爱情的漂泊者,无法像常人那样随心所欲地去爱。做为个人的生命而言,我们无法拥有爱情的美满与无缺。所以,我们的生活在常人看来必定是沮丧于无聊的。然而,生活的艰辛与无奈,却不能掩饰生命的美丽与无憾。
在相思苦楚总难熬的日子里,我填词;在痴情难诉的时候,我填词;把崭新的痛,嵌在古老的框子里,使它既新鲜又恒久。我总记着那一湾碧水,那是怎样的地方呢?我是如此之拗,以至故地重游也绝不主动或被动地改变一丁点方位,绝对是很久以前的坐标。不再有“野渡无人舟自横”之舟,不再有风里浪里行船的他,不再有泪眼朦胧盼君还的我。流年把一切都摧毁了,仅仅是二十年的光景,一切都已经随清波逐水流去了。
幻听幻想的事情说出来就是发疯,埋在心里就是渴望,没有哪一种外力可以消灭它。诗人预言:为爱情而死的人,将魂飞魄散,彻底消亡。但我却不减一丝一毫的渴望,绝不后退更不逃离,我憧憬着那永久的消亡。
是的,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另一个灵魂,在思念中又无时无刻不期盼与他重逢。诗人说:张开的双臂,等累了,又空空地合上,可还是,一直伸向他,永远爱他。还能说什么呢?说了又有什么用呢?这就是我无法对人启齿的隐痛。我已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现在,尽管早晨,已没有什么可以消除我的沉郁,因为所有的心事都已被你看破,我不是一个你认为有力量的人。
那么,诗人,是你在灵魂的暗夜里徘徊,还是孤独者在你的古堡里徜徉?你这巴那斯派的歌咏者,你的心灵正与一百年后的另一个人发着共鸣,你这个为诗人而写诗的人啊,你仍沉思着吗?
我的痛苦在于我的心手无法合一,正像普吕多姆筑建了古堡一样。他一生都在为爱情歌咏着,忧郁的眼神刺穿我的心。
我感受着诗人的一切。我思量着浊重的肉体可否逃得出古堡。可是逃出去又怎么样?对于爱情,除了您,诗人,谁会洞悉它的刻骨铭心,它的坐以待毙呢?
唉,诗人。因为失去爱人而失去自己,这种倾斜着的平稳,还能坚持多久呢?到底还有多少相思可供挥霍?
天就这么阴着沉着,这些令人心碎心软的诗句,令我凄然泣然惶惶然。也许,最终这古堡,还有玫瑰盛开的时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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