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雪打灯
焱姜
二00七年一到,姜玉辛己离婚整整十六年,但她仍孑然一身。现在的年月一切都显得烈焰腾腾激情燃烧,象她这样心如止水守身如玉确属不易。不过话说回来,你带着儿子谁敢爱你呢?教育费那么高,以后他还要娶妻,还要住房。再看说他能乖乖地听人管教吗?亲生的都在谢绝你监管,何况?你若再跟他妈吵个架拌个嘴,他不扁你才怪呢?哪个有点理性的男人不摇头呢?不过话又说回来,其它那些离婚死汉子的大多数还不是嫁了,没嫁也很少一个人过。可她姜玉辛决不能那么做,离婚时她就在父亲面前讲了,她会清清白白过日子,堂堂正正做人。她做到了,可是,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在批评她现在的生活方式和状态,但她只是笑笑而己。她的生活中虽没有通常人认为的娱乐,但她对自己的生活是满意的。她用工作供儿子上学的同时也使自己愉快,用创作学习来开发充实自己,一个人独处使她随时反省自己思考人生升华自己,这有什么不好那?双宿双飞固然是一种幸福,难道独来独往就不是一种洒脱与超然吗?尽管她认为她的生活很好,可还是不断有人来说服她找个伴,面对这样的好心人她总是说,等我儿子大学毕业再说吧,九叩八拜都过去了,还差这一哆嗦了?
报业整顿,她被报社解聘,于是,她到一家印刷厂当库管,几个月来她把她该管的物和事管得妥妥贴贴,和工友们处的也十分融洽。尤其是刀上的老杜师傅,这让老板和调度都心中诧异。
有一阵子了,装订车间的姐妹们总喜欢开老杜的玩笑,说他想跟姜玉辛好,要不他那疤头怎会让姜玉辛给剃了呢?每当她们一边怪笑一边这么说时,老杜便拿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瞪眼睛说:咋地?就好!姜玉辛不理会这些玩笑,不但不理会,她还照样让老杜帮她干这干那。当然,老杜忙时她也还照样帮她打下手。她认为这些玩笑没有恶意,不过是因为她俩都是单身又年貌相当而已。再说,给个体老板打工心里总含着些郁闷与无奈,开开玩笑也减压嘛,啥年纪了,几句玩笑话有什么吃不消的,装订车间的姐妹们都是四十到五十岁的人,两位裁刀师傅和姜玉辛也在这个年龄段,都是过来人,开这样的玩笑纯属逗着玩,比如有一天雷翔酒楼的餐巾包筷子套都得压型,姜玉辛去楼上找刀版。刀版放在两排木架上,这时耳边传来李姐的声音:老杜,你天天回家就一个人有意思吗?抓紧啊。老杜说:我这辈子啥都缺,就不缺女人。张艳说:不缺女人还天天围着姜玉辛屁股转?老杜说:关键她不是缺男人吗?李姐说:那姜坤也缺男人啊。大家一阵哈哈大笑,姜坤说:可别扯到我。姜玉辛拎着两块刀版从木架后面转出来,大家一见她先是一愣接着就都笑了。张艳说:我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姜玉辛笑道:告诉你们我啥都不缺就缺德,都小心啦。大家自然又笑起来。姜玉辛说:下楼,那三千本画册等你裁呢。说完转身就走老杜也跟着朝楼下走。身后传来李姐的声音:你们看,他就听她的,真是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准确地说,这些玩笑话她根本没往心里去。
老杜是属于粗线条的,脾气倔嗓门粗,干活一个顶俩,看见哪不对就想吱声,你要跟他顶上牛……哼!总之,他真就象人们常说的那样,他是属毛驴的,你得顺毛摩挲。姜玉辛儿子他爸那时就时常叫她闹人精,她能天天摩挲他?瞧他那块头,那双牛眼睛,能天天弯腰俯身哄我高兴?说来说去都是玩笑,还不都是单身惹的祸。嫁人难再嫁更难,难于上青天!不过,她和老杜在工作上确实是好搭档,友谊是绝对真实存在的。说吧,这玩笑如春风般和暖地拂过她心头,车间里随时洋溢着他和老杜爽朗的笑声。
春节要到了,每天就是印对联福字的活,交通银行的活不但数量多还催的急,另外他们还要求配好装盒,真是麻烦透顶,顾客就是上帝,你就得小心翼翼地伺候她。只有他满意了你才可以分得一匙羹,这不装订的姐妹们又忙开了,印好的页子还没裁呢,姐妹们就先忙着把那装对联的盒弄好。
姜玉辛来到刀前,指着木托上的一垛页子问,还没干?老杜走到页子前翻了一下说:行了,我这就裁,姜玉辛说,两万呢,三天交货,看吧楼上又得加班。老杜弯下腰两手捏住页子的对角用力抖了抖,见进去风了才拿到刀上,他边闯页子边问单子呢?姜玉辛开玩笑地说:“在那夹着呢,看好,裁错扣你钱。
裁刀是程控数据刀,老杜在订规矩,姜玉辛把显示板上的数据帮他记在纸片上,规矩订好,姜玉辛用磁铁把纸片夹在刀案上面的挡板上老杜就裁开了。成叠的页子在老杜手上调来调去就跟玩似的,姜玉辛也手脚麻利,偶尔还把纸毛子在手上那么一卷如一束鲜艳的花。
很快一跺页子裁完了。老杜问还有啥指示?姜玉辛说:楼上忙,给她们送上去吧。老杜说,狗拿耗子!姜玉辛说:闲着也是闲着,拿着玩呗。这时晒版的申莉走过来说:姜姐和吴雪换行,省得老板天天给她上课,姜玉辛说:可她一个人来吧,要不大家都得遭殃。老杜用地牛把木托托起来问:上下联你整准了?姜玉辛说:不用再怀疑。说完老杜在前,她和申莉在后向二楼卸货平台走去。
其实楼上就比车间大厅高出一米三或再多一点。装订及折页机都在上边,刚走到平台下,刘师傅就从胶印车间推出一垛阳光种业的传单也来到平台下。姜玉辛抽出夹在页子角上的流程单看,老杜问用裁不?说完就把头也凑过来看,姜玉辛说先折页子,用大折页机。老杜把印着玉米棒子水稻的页子刷地一翻自言自语道:这个怎么干得这么快。刘师傅说:用的马曲墨。姜玉辛说:太阳黄红都没了,以后都进马曲墨。这些天尽印对联福字什么的,就黄红下货。我去推叉车。老杜大声朝楼上喊:开折页机的,来活了。
楼上的李姐和小王下来了。李姐吩咐小王推叉车,李姐拿起一张页子仔细看。老杜说:你又不种地,看那玩艺干啥?说完双手拿起页子举到楼上去了。李姐说:咱都赶不上农民,买断那俩钱根本不够交社保。老杜又举上一叠手还没收回来就说:别给农民点好处你就看见了,眼皮浅!姜玉辛见他变成人力叉车就说:你忙啥,等小王把叉车推来一下不就上去了?老杜笑笑继续往上举,李姐翻过来掉过去地看页子上的金黄与碧绿嘴上直夸印的好。老杜说:好个屁!色差多大?姜玉辛撇一眼刘师傅的背影瞪他一眼,申莉笑着说:你咋整?炮筒子!李姐瞟了老杜一眼又低头见一垛页子就剩一小叠了就说:傻老爷们。老杜弯腰把那叠也拿起来,啪的一声摞在楼上回头大声说:我不是有劲没地方使吗?在场的几个人都大声笑起来了。这时叉车推过来了,老杜一拍姜玉辛的肩膀,哥们,走,别管她们。
这一天,姜玉辛在楼上帮着闯配好的页子。李姐说:今天中午吃完饭就上来,得加班,要不今天弄不完,明早就要货。小姜又来帮咱们。姜玉辛一笑说:我不愿面对那些死货,更不愿意去调度室跟他们沟通,我先闯个大概,完了你们再精闯吧。她闯页子的手法是老杜教的,但功夫可还差得远呢。她羡慕李姐她们手中的活计样样干得好。李姐她们查纸用页板一划一划又快又准她羡慕得不得了,老杜则连页板都不用就用指头推,这她就更学不来了。每天下纸她就用吴雪教她的最原始的手法查。好在虽慢也好用,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慢慢来吧。
快要午休时老杜给姜玉辛打来电话告诉她中午别吃饭,他正在家包饺子呢,一会儿上班给她带来,她的犹豫不吭声,一下还是答应了。十一点半午休,大家都走进食堂,姜玉辛也走进去,但她只盛了每天的三分之一,她想:老杜今天晚班,要一点才来上班呢,等到一点不饿个半死才怪,平白无故不吃饭别人也会问啊,她打了饭菜回到她的办公室吃,办公室库房和成品都在门口,午休车间没人,她坐在办公室吃饭时把门敞开,这样一切都在她的视线中了。
吃过饭她没有去楼上帮着干活,而是在晒版室对面的大库里盘点ps版。这里还有一大堆废弃的印刷品,盘点完毕她掏出电话看时间刚好十二点半。她关了灯走出来差点与老杜撞个满怀,老杜轻声说:饿死了吧?姜玉辛说快了,但心里含了些许愧疚。幸亏此时所有的灯都熄灭,不然一定能看到她的脸是红的。两个人一同朝门口走,姜玉辛说:下午收纸毛子的来你叫我,把那大库里的废品都卖它,搁那占地方。老杜说:一下都卖完?姜玉辛打着手势说:分期分批,提前密裁。老杜一挠头说:这话好象在哪听过。
看见桌子上的方便袋,姜玉辛不好意思地冲老杜笑一笑,老杜双手按住她的肩使她坐下来,然后俯下身说:姜库管,吃吧,多长点肉,谁愿意跟髓髅在一起呢?姜玉辛扭头扬脸看着老杜说:太多了,吃不完,给她们一些吧?老杜一瞪眼,发狠地说:你有病啊!说完转身走了出去。姜玉辛看着他的背影淡淡一笑,开始吃饺子。
姜玉辛请了半天假去了乡下母亲家。公交车上她不停地接电话,搞的周围的人用异样的目光看她。听,电话又响了,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一次是老杜打来的。老杜劈头就问:怎么不来上班?跟谁唠呢?干打不通!姜玉辛说:我能跟谁唠?吴雪呗,她像新来的似的。每次不上班都比上班还麻烦。老杜说:人能都像你似的贼奸溜滑一丝不差。姜玉辛说:用褒义词行不?电话里传来老杜豪爽的笑声。姜玉辛说:有事快说,我要下车了。老杜说:没事,到这没看见你寻思你咋地了。下午来不?姜玉辛说:上我妈家一趟,下午去不去不一定。老杜说:你妈家有事啊?姜玉辛说:没事,常回家看看嘛。老杜说:再回家先跟我请假!姜玉辛听了笑道:咸吃萝卜淡操心!老杜说:我吃饱了撑的行了吧?说完豪爽地笑起来,姜玉辛也乐了。老杜放轻语气说:下午回来上班吧,真不是好孩子。姜玉辛揣起电话车也到站了,姜玉辛下车走在寒风中心里却涌着阵阵暖意。
要放年假了,姜玉辛把纸盘点封好,见中午新近的五件纸还在大厅放着当不当正不正的,就朝靠在刀案上说话的两位裁刀师傅一勾食指,等他俩走到近前姜玉辛说:劳二位尊驾,把这五件纸弄到边上摆好。老杜说:卸时直接放好啊,脱裤子放屁,费二遍事。姜玉辛说:说文明话你得死啊?另一位孟师傅说:你就玩我们哥俩吧。姜玉辛说:玩你们不是目的。孟师傅说目的是玩死我们,对吧?三个人说笑着就把纸垛靠边了。老杜问你还差啥?姜玉辛说:就剩版没查了,孟裁
刀师傅说:你帮她查吧,我去抽颗烟。
姜玉辛和老杜朝晒版室走,姜玉辛说先查零头,老杜说:年货办了?姜立辛说:不用办。你呢?老杜说:就等着进入猪年了。人家都买转运猪,给你买一个啊?姜玉辛说:还是给你自己买吧,你俩知音。老杜说:我现在也有你儿子他爸的那种感觉了。姜玉辛扭头看着他扬起了眉毛,意思是:啥感觉?老杜站住脚转过身把双手轻轻地放在她肩上看着她的眼睛笑着说:他不是说早晚得暴捧你一顿,要不死了都闭不上眼睛吗?我现在恨不得把你搓磨散架了,再让你眼睛一眨巴上嘴唇一搭下嘴唇蹦出那气人话。说完他用力摇着,摇得姜玉辛前仰后合的笑个不停,嘴里说他“得瑟”。
走进晒版室,申莉和她徒弟正在唠嗑。姜玉辛直接就开始查版。等都查完记好申莉说:姜姐,今年都买转运珠,你说管用吗?姜玉辛说:就是让你消费呗。不过猪的确享福,我早就想好了,倘若人死了真能托生的话,下辈子我就托生猪,衣食住行不用自己费力操心多好。那个徒弟说:猪好啥?都让人杀了。姜玉辛说:没人杀你还能剩下啊?屋里的人笑起来。老杜说:那你得先想好是托生公猪还是母猪?本来他还有半句没出口,不想胳膊早被姜玉辛掐住,疼得他把话咽了回去,待笑毕姜玉辛也松了手说:罚你去那屋查整箱的版,不许弄混了。
屋里很暗,老杜说把灯打开啊。姜玉辛说都是整箱的能看见。老杜说真是好管家。姜玉辛问大的新版多少?再生的多少?小的多少?单色机上的多少?老杜一样一样报了数。姜玉辛问:小版怎么不用再生的呢?老杜说:外行了吧,小版再整不漏了嘛。姜玉辛说:谢谢指点,今年的活结束了。不想一扭头头正碰在半开的门上,疼得她哎的一声捂住头,老杜伸手帮她揉并笑着说:来个狗年关门红。
姜玉辛没言语,老杜忽然低下头小声问:刚才真生气啦?多少年了没听过这样充满柔情与关切的问话,她心一颤突然泪如泉涌,老杜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猛地吻了她一下转身走了。
姜玉辛回到办公室呆坐了一会儿就把盘点的数在薄子上记下了。完了,她用手抚着自己的脸,仿佛那种既温暖又粗糙的感觉还在。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喜欢和老杜靠得很近的那种感觉呢?
那是半个月前,厂里接了一个大活,姜玉辛按流程单下了十五令七十克正度书写纸。单子上写明加损七十张,姜玉辛当时就问吴雪加损能够吗?吴雪说印着看吧,到时再说,姜玉辛也就没再坚持,结果事情果然如姜玉辛预料的那样,还差两千多个小个呢纸却没了,开单色机的师傅来找姜玉辛,他认为是下的纸可能不够数,姜玉辛没有与他争辨笑着问他总共换了几块版。姜玉辛说:这样吧,再给你下三百张全开的怎么样?那个小师傅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谢谢姜姐,姜玉辛说:谢什么你去跟吴雪说一声她是调度,我得听她的哟。小师傅走去找调度了,她走到纸垛前开始查纸。老杜走过来站在他身边静静地看她一划一划的查,查完了,老杜把纸叠成一捆抱起来朝刀上走去,姜玉辛一转身坐在纸垛上呆呆地看着老杜魁梧的背影。老杜身上散发出的强烈的男人气息如一发重型炮弹落在她心上,把她炸成碎片飞上云天坠入五里雾中,她说不清是烟草味还是汗碱味或是浓重的呼吸,也许什么都不是,只是自己的心跳自己的幻觉而己。总之,从那一刻起,老杜左右了她的视线,老杜若是该来没来她就感到心里空落落的。
老杜走进来,姜玉辛站起来让老杜坐在自己的凳子上,自己则坐在办公桌上,姜玉辛想到刚才的一幕不免有点难为情,老杜倒象没事人似的问想啥呢?姜玉辛苦笑一下说:我在想人都有脆弱的时候,老杜站起身说:你还有脆弱的时候?姜玉辛说:有!比如刚才。
老杜没有接茬把话说下去而是拿起桌上一个本子翻看起来。姜玉辛也不阻止他。只把自己的两条腿来回悠荡着。过了好一阵子老杜扬着本子对姜玉辛说:天天看你游哉悠哉的谁也没你自在。劲都用在这了。老杜用手指着她的胸口,又说难怪你长的小,是让心眼坠住了。姜玉辛说:记得不?我刚干时整个装订的人一周没人搭理我。那时我就想,用不上一个月就能让你们团结在我身边。尤其是你,老杜微微一笑说:告诉我秘诀。姜玉辛得意地一笑说:老板也让我告诉吴雪,秘诀就是以诚相待加上用点脑筋!至于这些物嘛,你看到了,时时看天天盘做到心中有数,才能为大家做好服务嘛。老杜说:哎,哥们儿,你在哪儿过年?姜玉辛笑一下说:我妈家呗,年年在那过。你那?老杜说:我去二姐家,你儿子是先去了还是跟你一起去?姜玉辛说:他早去了,要不也不会死呆在家里,他从小就跟野马似的。你姑娘不是让你去她妈那里嘛?老杜说:我对她说了要去你去。再提这茬小心生活费!姜玉辛笑了,用手指着老杜的鼻子说:批评你啊,不该这么跟孩子说话。老杜又说:她电话丢了,跟我磨叽。姜玉辛说:给她买个新的不就得了。老杜说:她得瑟,说她一句她有十句在那等着你。姜玉辛说:山炮!孩子有事来找你,说明你还有用,说明在她心里你还是可信赖的,等她翅膀硬了你想帮她都没机会了呢?你是她爹嘛,她是你生命的延续。关心她爱护她帮助她吧,这是你的责任也是你的幸福所在。老杜说:给我上课?姜玉辛一笑:注意听讲。老杜说:好!听你的,给她买新的,就惯着你们。姜玉辛说:这就对了嘛。
下班了大家在指纹考勤机前挨个输入指纹,姜玉辛说:每次按手印我都有一种把自己卖了的感觉。李姐接茬道:卖你也得老杜按手印啊。姜玉辛说:他是杨白劳?张艳说:他是冯奎。大家一下都笑了。人人知道二人转有个曲目叫《冯奎卖妻》。这时老杜大声说:埋汰我是不?一会儿我们就夫妻双双把家还,过年去喽。气死你们!
街上的买卖铺子早己贴上了大红的对子,憨态可掬的猪随处可见,零星的鞭炮声不绝于耳。走到姜玉辛家胡同口老杜站住脚说:明天就回你妈家啊?姜玉辛也收住脚说:嗯,明天都三十啦。老杜说:等你回来我请你吃饭,怎么样?姜玉辛说:得了吧,上次那些饺子我吃了好几顿。老杜笑着说:就十五,不许变卦,雷打不动!
这天是正月十四,已经下了两天一夜的雪仍没有停的意思,下班路上姜玉辛往天上看了看,迷茫一片啥也没看到,如果明晚这雪还不停,可就是名副其实的雪打灯了。自从离婚以来,这雪下了多少回了?元宵节的灯也亮过多少次了?明天看焰火多好,非吃饭干嘛呢?
老杜是个能吃苦肯出力的实在人,他高中毕业就进了市印刷厂,从学徒开始,一直干到班组长,车间主任,厂办大集体的厂长,前几年由于政策和厂子自身的问题工厂解体了。他没有像其它领导那样或承包鲸吞企业或留守蚕食单位,而是和工人一样下岗,开始了他的打工生涯。已经做了一所重点高中校长的妻子见他再也难展雄风就和他离了婚。现在他独自一人住在单位分给他的原来的房子里,女儿大了,平日住在学校里,休息时就住到她母亲那里。
姜玉辛毕竟单身了这么多年,这也算是约会,心里的不安与慌乱是难免的。为了明天的约会不受打扰,她今天中午就给母亲打了电话,说天冷雪大又加上不休息就不回去过节了。母亲说那就自己煮点元霄吃罢,哪天回来还不一样。母亲的宽容使她愧疚的心轻松了许多。这阵子,想起老杜的时候可比想起父母的时候多了,甚至超过了想起儿子。跟儿子相依为命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这在儿子上高三时她就意识到了。她扪心自问:难道自己也和长大的孩子一样,感情重心由亲情转到了爱情?唉,真是爱情两个字好辛苦,还没怎么着呢就坐立不安的,多大岁数了真是的。走到自家门前,她跺跺脚拍拍身上的雪。就在把钥匙插进锁孔的一刹那,油然升起一股顾影自怜的悲怆,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走进浴室时她的心还是漠漠的,直到洗完澡她的心情才愉悦起来,好像忧伤与烦恼都被温水连同肌肤上的尘垢一齐冲掉了似的,她揩干身上的水珠钻进被窝。别说出浴室有丝丝凉意,就是再怎么温暖她也不会站在镜前欣赏自己的身体,那不是用来自赏的并且没有任何意义。她偶尔也有去浴池洗澡的时候,但从来不用别人为其搓澡,后背都不用。一是自己哪里都够不到,二是赤身luo体躺在那里感觉总不是那么回事。她也不看别人赤身躺在浴床上,让人产生的联想太那个。她把自己的手放在小腹上来回滑动着。虽说已人到中年。但依旧平滑细腻且富有弹性。此刻,老杜在干嘛呢?
这一夜她翻来覆去没有睡好,一会儿想起老杜身上强烈的男人气息,一会又自问:自己若真嫁给她,能否保证不像那个女人一样抛弃他呢?而他能把自己捧在手掌心放在面前宝贝着吗?她把几个月来与老杜之间发生的一切如盘点纸墨那般在头脑里盘点一遍。她笑了,外面的雪仍在下,油然升起的幸福感犹如这满天飞雪在她那装满纸墨文字的大脑里飞扬,飞扬……
雪还在下,老杜就站在大门外的雪地里,姜玉辛知道他在等她,装订的姐妹们提前一个小时下班回家过节去了。若不是纸张商店代药厂送来两千张三百克的大度灰板急着裁,她和老杜也就跟大伙一起下班了。
姜玉辛走到老杜身边,老杜回头见她帽子没戴就给她拉起戴上。路上的积雪足有半尺深,汽车跟蜗牛似的,自行车踪影不见,姜玉辛心里兴奋着,多少年没有这么大的雪啦,多棒!姜玉辛气喘吁吁地问:喂,非要吃饭吗?老杜说:民以食为天嘛,今天我是这么安排的,听好。咱俩先找个地方把肚子吃饱,然后去江边看焰火,最后一醉方休!怎么样?姜玉辛能说什么呢?难道说不行吗?此刻她可不想心是口非。风雪中,她朝老杜微笑着点点头,老杜伸手一揽她的肩头二人就又在雪地里蹒跚起来。
他俩在一家小店里找个角落坐下了。桌子是很窄的长方形的那种,这样两个人虽坐对面却并不觉得遥远。姜玉辛心里有一种预感:平日里大家开的玩笑即将成为现实,虽然这顿饭并不足以说明什么。她相信,人的眼睛是能点火的。之所以这些年她不为哪个男人所动,是因为她几乎不与男人对视。而她和老杜,一天里或因为工作或因为那些玩笑要会心地笑过多少回呢?看来群众的眼睛还真是雪亮并且有预见性呢?她们互相点燃了对方再燃烧自己,她不再追问自己到底怎么啦,何以像小姑娘一样春心萌动呢?她知道自己的脸是红的,不全在酒精的作用。
风还在刮,雪还在下,江边来看焰火的照样人头攒动,刚站住脚兜里的电话就响了一下,原来是儿子发来的祝福信息。老杜说:他在家呢?姜玉辛说:在连云港呢。老杜说:这小子真行。也是,好男儿志在四方嘛,象我这样一辈子真窝囊。姜玉辛说:你还记得你第一次给我发的信息是什么吗?老杜听了放声大笑起来,原来他发给她的信息是:姜玉辛,你去死吧。笑罢老杜说:那时我就想你能死在我怀里或让我死在你怀里才好。姜玉辛说:那现在呢?老杜用手拍着她的头说:我现在不想死啦,活着多好,那时我还心有余悸,竟碰上你们这些识文断字的,怕别人会说我吃一百个豆不嫌腥。不想现在瞪鼻子上脸,越来口味越高了。离个老师有找个作家。
姜玉辛站直身子说:没看出来,你道行还挺深呢?是老谋深算处心积虑?老杜说:是瞎猫碰上个死耗子。两人大笑起来。
两个人十指相扣地站在人群中。漫天风雪为人们助了兴。小孩子和年轻人在雪地里奔跑跌倒翻滚放声大笑,兴致比晴天高十倍。礼炮终于震响,礼花在尖叫声中绽放。此时此地,小孩子没几个好好看焰火的,只顾在雪地里疯人群里钻,姜玉辛被一个孩子撞了一下,身子一晃。老杜扶住她趁势把她拉进怀里,她也就靠在他胸前站定了,任凭老杜的下巴在她头顶上蹭着,她的心柔软温暖踏实着,这在过去,她只有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的份儿。而此时,她的心情正和天上的礼花一样在风雪中绚烂着。
礼花放完了,人也散尽。他俩还相拥着站在风雪中,姜玉辛说:你看,那树上的灯,栏杆上的灯,路边的灯,楼上的灯,任凭风吹雪打,依旧光彩照人!老杜说:回家吧。至于回谁的家,老杜没说,姜玉辛也没问。
作者:焱姜女本名张玉波六零年出生吉林市作协会员
现在长春联系电话:0431-84647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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