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去买菜，竟在一摊上看到了槐花，心里不禁轻柔地一动。这些天我一直念念在心地想着槐花，估摸着它应该又飘香了吧？一直想着回乡下去看看槐花的。

对槐花一直怀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梁实秋的《槐园梦忆》凭个名字便牢牢占据了我的记忆，仅仅因为其中有个“槐”字。我的童年正是动乱刚结束，物质比较匮乏的年代，农村里贫寒家庭的日子过得尤其清苦。于是便尽所有的想象力向自然界找吃的，山芋叶、南瓜叶、榆树钱、桑葚等等，凡是常识里知道不会吃死人的，都会弄来尝尝。山芋叶、南瓜叶、榆树钱只能和到稀饭里煮熟了吃，且都是粗纤维，吃多了令人反胃；桑葚呢，甜甜的虽然很不错，可以爬到树上吃得乌眉灶眼，满身紫红的颜色，但每年只有几天，一旦熟透掉到地上便不能吃了。

只有槐花，那细细密密的乳白色花朵，看着就令人喜欢，忍不住摘一把放到嘴里，软软的，甜甜的，仿佛初夏的空气。把它收集起来，洗干净，包饺子包饼什么的，便另有一番风味，吃到嘴里清甜松软，齿颊留香。白面通常很少，哪天若真的包了槐花饺子，便如过年过节一般，令小孩子雀跃兴奋大半天。一般都是和到玉米面里摊饼。因为有了槐花的清香糯软，那已经吃得我鼻塌嘴歪的玉米面饼，竟也不再那么让人讨厌了。记忆里，每到槐花盛开的时节，我便天天盘算着怎么收集槐花。既然没有能力爬到那么高大的树上，那么只好在每天放学后，拿着扫帚不辞辛苦地到处去扫那些落在地上的。只是，我虽然这么卖力，但扫来的槐花大多太脏了，已不能食用，都做了猪的美餐，令我惋惜不已。

槐花花季虽长，总也有凋谢的时候。有心的人便早早地把槐花收集好，晒干后储存起来，待到冬天可吃物较少的时候，偶尔拿出来改善一下伙食。隔我们两户人家住着一对年纪已近七十的孤寡老人，我们称老太爷、老太，无儿无女，平常母亲总会不时去照看一下，有什么事情就积极地帮忙去做。有一年冬天，老太爷去世了，帮忙料理过丧事后，母亲说，老太现在只有一个人，晚上会感到孤单难过的，你去陪老太睡几晚吧。我一听便满脑子浆糊似的烦躁不已。两三岁起我就一个人睡觉了，很怕和年纪大的人挤一个被窝。但母亲既吩咐了，我又想做个好人，便也就不声不响地去了。老太看到我来，自然十分高兴，不停地问我这样问我那样，无奈我一想到待会要跟这样鸡皮鹤发的老太太同床而眠，心里便感到莫名的委屈，只坐在门槛上低着头一声不吭，渐渐地眼泪竟下来了。老太一看慌了，赶紧说：“莫哭！莫哭！我给你钱好不好？”说着塞了一分钱到我手里。我并不理会。老太便又塞了一枚，见仍然不管用，接着又塞了一枚。看到钱我自然高兴，一分钱就可以买一支冰棒哪。可是手里紧捏着硬币，眼泪却依旧不断往下掉。老太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站起来说：“我拿饺合子给吃好不好，槐树花馅的呢。”我这才止住了眼泪，全神贯注地吃着槐花饺合子，品尝着那香甜的滋味，暂时忘了睡觉这件事。老太这才放下心来。可是她高兴得还是有点早了，临睡前我忍不住又开始哭起来。最终老太只好把我送回家了事。老太如今已去世十多年了，只是每想起这件事，我仍然有一丝莫名的后悔，遗憾年纪小小的我竟不懂得迁就。

上初中时，在村外到学校的路上有一条一里多长的小路，路两旁均密植槐树，且都是十年以上的成材树木。每到五月，这条小路便浓荫蔽天，繁花密布，离得很远便能闻到那香甜的味道。每次骑车路过这里，我都会把速度放得慢些，再慢些，以期能够多在那清甜淡雅的空气里多徜徉一会。中午的时候，吃完饭便迫不及待地离开家，来到小路上，一个人坐在树下，偷偷地看一些父母禁止的课外书，几次看得入迷差点迟到。没书看的时候，便到处找蜜蜂，痴痴地待它在一朵花上飞走后，便千方百计去把那一朵摘下来，然后美美地放进嘴里。有时什么也不干，只坐在树下靠着树干，目光越过那一串串排列得很整齐的花朵，飞到了不知尽头的所在。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次回家路过时，有一男孩子总会站在树下，见我过来，便骑着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一直到村头再独自离开，颇让人奇怪。一天中午，他忽然叫住我，满脸通红地塞给我一张纸条便骑上车飞奔。我疑惑地打开一看，大意是，你的学习成绩很好，很佩服，希望向你学习交个朋友云云。我看完，不知怎么竟满脸发烫，赶紧把纸条撕掉，整个中午都像做了小偷似的的忐忑不安。从此，每次来到槐花小路前，总会远远地先观察一下，确定那男孩不在后，再飞速地穿过，中午也不再经常在槐树下逗留了。再过了一年多，上了高中，离家住校了，便很少有机会再去走那槐花夹径的小路了。

如今，蜗居城市已多年，再难看见槐花了。只是每到五月，思绪却总是被槐花牵扯着漫天飞舞，忍不住要回乡下看看。但如今的农村却再难见到槐花密布的景象了。槐树生长缓慢，要十多年甚至几十年才能成材，农民们多换植那易栽易活且成材得快的意杨了。这说明我们的父老乡亲们的经济意识增强了，是值得高兴的好事。只是，站在那偶尔发现的，孤单单地立在杨树林中的槐树下，我的心里却是一缕缕忍不住的惆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