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给我两只耳朵的同时,又给了我一颗易感的心。虽然我不是色盲,但视觉的审美常常让我疲劳,所以更多时候,比如夜晚,我更愿意泡一杯绿茶或铁观音,不急着喝那葱绿的茶汤,闭上眼睛闻那香气儿,然后用耳朵聆听,用心灵感知。
无法想像没有声音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孔子听韶乐三月不知肉味;伯牙子期一曲高山流水遂成知音;欧阳修静夜读书,闻秋声悚然而著“秋声赋”……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即使静夜阅读,其实也是在用心倾听大师的心声。
喜欢让那些琐碎的声响,时刻充溢着我的心灵。脚步声,吆喝声,近处的虫鸣,远处的喇叭……或者别的什么声音,由远及近,然后又由近及远,似乎周围的一切,因了声音而变得生动。你可以用自己的思绪,任意将它们组成一组组乐章,或者华丽或者淡宁,又或者是那样的漫不经心,像风,像黑暗中透出的一丁点光亮,轻轻地晃过我沉默的眼睛。
我记得我住院时的一个清晨,因为彻夜失眠,到天亮时身体变得像一条死鱼,这时我听到了一声清脆的鸟鸣。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鸟儿,但我能肯定它是在歌唱些什么,而且歌声充满了憧憬。那一瞬间,我心里竟然充满感动。很久了,我不曾听过这样的歌唱,很久了,我不曾这样闲散地躺在床上聆听,一只,然后是几只鸟儿在我的窗前歌唱。那是一件无比奇妙的事。仿佛隐藏多年的喜悦和思念,就这样被一只鸟儿一股脑儿地牵扯了出来,我想,那是一次真正的聆听。一切外在的事物,时光,思念,原来都可以用声音这样一种方式在我的内心长长地逗留。那一刻,我微笑而满足,觉出了生命的美好。
就是在那样一个平常的冬日的早晨,因了鸟鸣,我觉得有一些不平常的心动,因为我分明感受到了春天,春天的声音,春天的气息,像流水一样淌了过来。好像等待了很久,又好像毫无准备。它就那样来了。它的来临让我的眼睛有些不经意的潮湿。我肯定想到了一些久违的人或事。这些跟春天又有什么关联呢?但是,它们却分分明明地显现在春的暖阳中,显现在那漫无边际的春雨里。我走过去,走入那一片暖阳,然后又走入那片迷蒙的春雨。一直走过去,那可能是我内心深处久违的感动。我拾起暖阳下薄薄的影子,我捧起天空下散乱的雨珠,仿佛是翻起了我的前世今生。
以前我辛苦恣睢的时候,总是行色匆匆,听到的多是自己的喘息声。现在闲下来,才得以静坐着,静听时光灵巧的脚步迈过我的身旁时的滴答声。白天属于大家,属于眼睛,夜晚是属于我一个人,属于耳朵的。在最深的夜里,我才能找到内心最深处的自我。一个人的时光,寂寞,想念,甚至于无聊,似乎都变得丰满,膨胀,它们无限地占据着我的空间,从一个屋子里开始蔓延,然后是整个整个的夜。不用去看去想,我知道窗外有一株丁香树,我肯定听到了枝叶和花朵努力伸展的声音,它们很快便充实了我的空虚。我想,那肯定是生命的声音,毫无疑问的美妙并且眩目。
有时候会在一个人独处时放一些音乐。没有什么能像音乐那样触及我的灵魂,也没有什么能像音乐那样使我忘却很多又记忆很多。远离了渺小而接近崇高,远离了孤独而接受温馨,在音乐里,更多的时候,我是在寻找自己,寻找那个躯壳以外的叫做精神的东西。当我在音乐里同贝多芬、巴赫、圣桑等大师相遇时,我便找到了那个曾经飘泊的、伤感的、痛苦的自己,以及渴望着安慰、渴望着完善、渴望着拥有、渴望着圆满、渴望着得到至爱的自己。音乐庄严地弥漫了房间,延伸进身体,天地便一片混沌和迷茫,似乎有一种空灵的东西,飘渺的若有若无,却真切地传来一丝冷清,且愈渐强烈,于是,我的身心和天地融为一体。
我很久不曾抒这样的情,写这样的字了。我觉得我似乎已经找不到确切的语句来形容我的内心。在过去的很长很长日子里,我沉沉浮浮,内心疲惫。有些人有些事,我是不想写出来的,因为我曾经失去过春天。也许那个早晨因为我聆听的鸟鸣,所以又找回了春天,或者我只是在这样的聆听里,试图用心灵和这个春天作一次倾诉。我尽可能地想象春天的每一个角落,那些花朵,鸟儿,还有很温柔很温柔的风,如同一串串美丽的诗行,又仿佛耳语,扰动着我的思绪。那一刻我心如春水,不需要怎样的深,不需要怎样的湍急,内心却因此清澈而多情。
春天来了,春天走了。其实,我是不愿意我的内心只是长久地驻扎着一个春天的。我愿意我的心灵也有着四季的变迁,也许那样才更接近我内心的真实。
繁华或者萧瑟,花开或者花谢,四季轮回,起起伏伏处,都写满了生活的痕迹。我愿意一点一滴地聆听它们,就像聆听我的一辈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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