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站在地平线九、十、十一(结束)焱姜

发表于-2008年05月05日 晚上9:10评论-0条

第二天两个人在厂里见了面,话比原来少了,心里却觉着比先前更贴近。尽管这样,陈革新还是庆幸昨晚没住他那里。这样要抓要放都有余地,否则就很难说。当然这并不表示陈革新还犹豫着,只是中年人的恋爱不能象年轻人那样瞬间就可以想一起到白头。文冬来一如从前的态度让她的心如石头落地般安稳。试想,他若嘴大舌长胡乱讲,或是自恃已将她征服在人前对她举动轻狂,那她将陷入何等的尴尬境地。多少年来她处事严谨为人检点,一言一行都注意影响。她和李秋来的事除了崔颖没人知道。在熟识的人面前她绝对不提那几个字。刘荫枫知道有个李秋来是因为他看过她的一本札记。虽说她不是刻意要表现自己如何高洁,但是高尚地活着是她的所愿,所以她才拒绝刘荫枫。文冬来因此在她的心里又扩大了一些地盘。她想文冬来也许真能像米酒那样,不动声色地就能把她醉倒。文冬来不高高在上,那样,她也将从高塔上下来和他一同站在地平线上,她心中似乎在期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俗话说:酒越喝越厚,钱越耍越薄。于是,陈革新文冬来在一起又喝了两回酒。陈革新在心里慢慢打定了主意:她要嫁人。连十六岁的扬扬都知道咋地都得嫁人,自己四十多岁的人了还不晓得?当然,这并不表示她认为扬扬的认识和做法就完全正确,但也确实无可厚非。过去自己所谓喜欢那种生活方式也许含着很多无可奈何,想想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不然为何每次与文冬来分手时的热吻自己都是那般沉醉与不舍?那些年甘愿孤独,忘不了秋来的深情,是因为自己对秋来情深似海。不是不想嫁,是嫁不上。高科技使电磁可以兼容,自己何不把感情和生活统一起来呢?尽管她陈革新不是想把自己的一生系在男人的腰上的女人。可是现在秋来走了,她对他的爱成了流进沙漠里的溪水,渐行渐远渐干涸。现在上天让文冬来来到他身边,她不舍得像当年失去李秋来那样再失去他。秋来落叶缤纷,一切都将谢幕;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难道这是冥冥中命运的安排?陈革新知道,中年女人的爱情没有必要非追求什么骗人的浪漫情趣,实实在在坦坦荡荡的才更隽永更持久。在二零零七年的元月里,陈革新对文冬来的感情是一天天坚定起来。

腊月二十七这一天下班后,印刷厂的老板请全体员工在菊香园吃饭。大家知道老板的这一行动将使大家在春节拿不到任何礼品和一分钱的奖金。但是员工们绝对无可奈何,给个体老板打工给你发工资就是好老板,别的都属非分之想。

在这里上班的人除了陈革新走着来其他人都骑自行车。陈革新的自行车自从她住进单身宿舍就放在厂里不骑,车胎早就瘪了,厂里又没有打气筒,车是没得骑了。临走时李敏孟宪芬小林她们都问她怎么去,要不她们驮着她。冰天雪地黑灯瞎火的女同志自己骑车都挺吓人,怎么能再带一个呢?陈革新本不想去,她对一大帮人吃吃喝喝实在不感兴趣。可是不去又觉着辜负了这些朴实的姐妹们。这时文冬来说:坐我的车吧。姐妹们一齐说:对,坐他的,由安全又快。孟宪芬笑着说:吃完饭就让他把你直接驮家去就得了。陈革新抿嘴笑着不说话,众人却都笑起来。陈革新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对这样的玩笑为何不感到恼火,倘若是从前可不好说。这时文冬来说:你可真缺德。孟宪芬说:把她驮家去你不烧高香?还说我缺德。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文冬来说:嗯哪,她还找着归宿了呢。众人说笑着骑上车走了。文冬来问陈革新是坐横梁上还是坐后面。陈革新说:我长得再小也不是小孩,当然做后面。文冬来看大家的身影都已经融进浓浓的夜色和车水马龙里,就用胳膊把她搂过来,边说着坐横梁上边把她抱起放在横梁上。陈革新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坐在上面觉着难为情不说,还害怕掉下来。好在是黑天,不然打死她也不会这么坐车。文冬来说:就当坐大奔吧自行车就开始行了。刚开始她像小孩那样靠前面的车把坐,文冬来为了看清路就得扬着头,她试着把头低下来,文冬来就舒服多了,可是她自己不舒服。她又继续往后靠感觉还不错。这时文冬来腾出一只手干脆把她的头按进自己的怀里。呵!太美了,又舒服又温暖,文冬来还不必仰头。陈革新就觉着一股幸福的暖流涌遍全身。原来自行车还可以这么坐,并且,一点也不阻挡文冬来的视线。见她伏在怀里乖乖的文冬来就多绕了个圈子,比其他人足足晚到了一刻钟。

农历二十九的上午,文冬来来敲宿舍的门陈革新才被老板娘叫醒。肥胖臃肿的老板娘嘴里嘟囔着说:太阳都晒屁股了,有人找来了还不起来?陈革新拿过枕边的电话一看已经是上午十点钟。屋里除了老板娘就是陈革新了,老板娘就让文冬来进屋了。老板娘上下打量一下文冬来说:妹子,你有家上这住啥?回家过年去吧。陈革新看一眼文冬来两个人会心一笑,陈革新掀起被子准备下床,文冬来伸手把她从上铺抱下来放到了下铺。老板娘一看笑着说:真是身大力不亏,要是我家那口子,别说抱不动够都够不着。陈革新看看老板娘又看看文冬来三个人一起笑起来。

老板娘出去了,陈革新伏在文冬来耳边低声说:她也姓陈,她老公是巩汉林和潘长江的强强组合。文冬来说:那她不装下他了?

行李很快就收拾好,陈革新说打个车,文冬来说那你就打我的自行车。车革新说:这么多,你怎么拿?文冬来说:这才多点东西,瞧着,你照样坐车。陈革新说:你吹。文冬来往陈革新的脸上吹口气说:把你吹家去。

两个人把大包小裹都放到文冬来的自行车上,辞别老板娘朝陈革新家走去。路上陈革新说:我住两个月,跟她没说过十句话。文冬来说:不能吧?你挺爱说话的。陈革新笑着说:你不了解我吧。其实我这个人很格色的。她比我大三岁,天天讲她大女婿如何如何不好,亲家母如何如何不好。宿舍里除了我俩都是年轻人,我要是接茬跟她唠,她那话还不把我淹死,我还看书写字?文冬来说:你怎么啥心眼都长。哎,昨天三姐还说我挺会疼自己呢。陈革新说:从哪里看出来?文冬来说:你买的红毛衣呗,她以为是我自己买的呢。陈革新纠正说:羊毛衫。若不是明年你本命年稀得给你买。文冬来说:是,地球人都知道,我也知道。

等到了陈革新家,把东西都安顿好了陈革新说:我做饭,你想吃啥?文冬来说:自从结婚到现在,这么多年来,我是第一次听人对我说这样的话。陈革新凝视着文冬来因动情而变得潮湿的眼睛,用手抚着他的脸说:我是主你是客,应该的。接着陈革新拿过一只碟子说:给你这只碟子,将就用吧。我这没那玩艺。文冬来在她额上亲一下接过碟子开心地笑了笑说:有就坏了。

陈革新淘米做饭,文冬来坐在沙发上吸烟看电视。这段时间所有心灵的颤动,灼热的期盼都化作此刻的温馨与和谐。文冬来不再觉得与她有距离,陈革新也不觉得她比他高级,两个人的心已经一起跳动。文冬来把烟头摁灭在碟子里,起身来到厨房,从后面把站在案板前切菜的陈革新抱住,陈革新回头看着他低下头把嘴向她压过来。陈革新不知道自己怎样放下菜刀解了围裙上的床,直到电饭锅啪的一声跳了火,她才从沉醉中醒过来。她睁开眼,看见文冬来在怜爱地看着她就又把头埋进他怀里。文冬来在她的额头上吻一下说:乖,别动。我去做菜,好了叫你。陈革新说:你不知道东西在哪里。文冬来说:不信那些油盐酱醋还跑出地球外去了?

春节,陈革新是过了除夕夜大年初四才回母亲家的。她开始和文冬来过着同居一样的生活,两个人下班一起去市场买菜或是去陈革新处或是去文冬来家吃晚饭,她觉得这才是实实在在的生活。两个人在一起无话不谈,陈革新可以在他面前耍赖,在他面前闹人,这种感觉让陈革新感到无比幸福。文冬来不讨好她,但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依着她惯着她。她喜欢这样被他捧在手里的感觉,喜欢在他心里的这份放纵。

有一天在陈革新家,文冬来腰系着围裙在那包馄饨,包着包着说想吸烟,陈革新从他大衣口袋里掏出烟叼在自己嘴上,点着了先吸了一口然后放在他嘴里。文冬来吸了一大口,陈革新就把烟拿走放在烟灰缸里,她看见他的胡子黑黑的,就用手摩挲着,扎扎的感觉妙极了。不知为什么,她非常喜欢他的胡子,浓密强硬面积宽阔。文冬来问:让干活不?陈革新这才松了手拿过未熄的烟又放进他的嘴里说:我送你一把剃须刀好不好?文冬来狠吸一口说:你送我空气都好。你瞧,这件羊毛衫我天天穿。我啥也没给你买,不好意思。陈革新说:等嫁你了再用你的不迟。文冬来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陈革新说:吃你做的饭,你等着。陈革新走进卧室,从柜子里找出一个俄罗斯产的剃须刀,拉开皮包装的拉链,陈革新把剃须刀递到文冬来面前。文冬来说:你买的?这个很贵。陈革新说:不是买的。是我同学李艳芳从莫斯科带回来送我的,都放着五六年了。文冬来说:她怎么送你这个?陈革新说:不知道,可能那边就这玩艺最好,或者是表示她希望我嫁人,并且嫁一个大胡子男人吧。文冬来笑着说:那得谢谢她的美意,这叫什么来着,有心,不对,心有什么一点通?陈革新也笑着说:那叫心有灵犀一点通。文冬来说:这么多年你都没送出去,真可怜。说完哈哈大笑。笑毕又说:这回更得天天想着你。当两个人边吃馄饨边聊时,陈革新觉着心里不光热乎乎的,还有一种踏踏实实的感觉。心想,生活真的很美好。

快要下班时陈革新刚下完纸帐就接到李艳芳从北京打来的长途电话,她说这几天就回来,并说回来的目的是跟他家老于离婚。陈革新劝说道:年轻时都忍了,现在老了还较什么真。李艳芳说:他现在连孩子都不管,和那个女的上山西了,他说要在矿上开个大窑子。陈革新听了差点没乐翻了说:他太有才了。那他俩正好一个老鸨子一个大茶壶,只可惜他俩的美梦无法成真,法律不允许。李艳芳说:气死了,要不是为了两个姑娘上学,哪能……陈革新说:他不在家你回来不也白扯。小的上几年级?李艳芳说:小学六年。陈革新说:下学期插班上初中吧,初中能住校。二十九中的主任我教过她,这事没问题。李艳芳说:我妹妹跟二十四中说了,开学去二十四中。现在在我这呢。陈革新说:那你还回来干嘛。李艳芳说:一是送孩子回去,二是跟他离婚。陈革新说:熬吧,你大姑娘明年大学就毕业,转眼小的也得出飞。你不用回来,你把孩子送上车,这边我去接她直接把她送学校。李艳芳犹豫着说:那我就先不回去?老板不愿意我走,他家那孩子金贵,为了自己孩子读书只好看人家的孩子。有时一想到上学时豪情万丈,现在死得心都有。陈革新说:死能改变什么?只苦了你的母亲和孩子。芸芸众生,这不都这么活着吗?。李艳芳说:那时谁会想到会有这一天。陈革新说:你不是设计师嘛,所以当然无法设计自己的人生了。好了,艳芳,好好关爱自己吧。孩子上车时给我打电话,保证万无一失。李艳芳无可奈何地说:听你的,不回去了,就当没有他。到时给你打电话。陈革新说:就是嘛。这边的雪好大,还都没化呢。等暑期回来吧,一切不就见分晓了。再见。

揣起电话陈革新赶紧盘点今天用墨的数量,再察看那些机器用的耗材。这时文冬来走进来,陈革新说纸帐已经下完了,这就完事。文冬来说:你怎么天天盘点?陈革新说:不天天盘点怎么能心里有数,攒一块整麻烦闹心。这样随时随地掌控各种材料的数量,哪样该进货哪样可以有缓。老板舍不得大批量进货怕压钱,我就得精心点儿。文冬来说:难怪老板你俩一天一天一句话不说,原来是他不用跟你废话。陈革新说:对,过了年也不忙更不能出错。就算不为老板着想,为了不听他磨叽也得把活干好。陈革新在账本上写下各种物品的数量,这时楼上的姐妹们都下来了,在指纹机上按指纹认证下班。等陈革新和文冬来也来按指纹时,大家刚好按完。大家见文冬来也从陈革新办公室出来就笑了,孟宪芬说:大哥,你下班不回家,啥意思?文冬来说:这不等你呢嘛。李敏说:你俩要夫妻双双把家还?孟宪芬说:咱是自己把家还。文冬来说:那你领着我呗。孟宪芬说:你还得跟别人走呢,还领我呢?小林怕陈革新脸上挂不住连忙说:你们呀,可真是的。革新姐,别理她们。陈革新笑笑没有说话,心想: 看来群众的眼睛还真是雪亮。

还不等上车,陈革新的电话就响了,崔颖的。她在电话里说在家闷得慌,问他能不能帮她找个活干。最后又叹气说在家也呆不起呀。回到家,文冬来问陈革新:她能干啥?陈革新说:没文凭没技术没青春没力气你说能干啥?文冬来又问:那她有啥优点?这些年你只跟她来往。陈革新说:她人品好性格好面相好会做菜会写字会看孩子。她字写得比我好一百倍。文冬来若有所思地说:保姆她能干不?三姐三姐夫都忙,大为两口子都上班,整个孩子没人带,找谁也信不着,问她能去不?陈革新说:能,肯定能。于是,当天晚上吃完饭他俩就在电话里把崔颖的事安排妥了。

第二天早上,他俩把崔颖送到大为家,双方看来还算满意。临走时崔颖拉住陈革新低声问:他是谁?陈革新说:印刷厂裁刀的,大为他老舅。崔颖说:别骗我了,他看你那眼神,说话那口气,你怎么?

走出楼门洞,文冬来说:你的好朋友觉得委屈你了是不?陈革新说:她可能认为我该找个至少看上去像个文人或是有钱人吧。你别怪她,她找个工人过着苦日子怕我也像她吧。文冬来说:她想的很对,很实际,谁不想有钱呢?我的那些哥们也说我。陈革新问:说你什么?文冬来说:说我吃一百个豆不嫌腥。离个老师又找个作家。陈革新笑着说:明天我就在家坐着。两个人哈哈大笑。

陈革新把李艳芳的女儿送到学校就辞了印刷厂的工作,她要到云南去采风。在车站月台上,两个人竟都欢天喜地的,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离情别绪。倒是笑呵呵地讲着春节过后文冬来送老黄的事。那天文冬来一接到老黄的电话就开始骂她,因为她让他去车站送她,她带的东西实在太多。陈革新和小林就笑他埋汰他。等他从车站回来,陈革新笑着问他:你没追着火车跑啊?文冬来哈哈大笑说:跑了,腿差点累折也没追上。两个人说笑了一阵,陈革新问:她在北京的小吃部开业了?文冬来说:都黄了。文革新说:那也太快了,现在才刮春风,连季节都让她拉下了。文冬来说:刻薄。改改,以后改改。那是她和她相好的一起开的。现在,她俩在天津一个工地上做钢筋工呢。陈革新说:女的弄钢筋?她有丈夫又有相好的给你送什么粘豆包?文冬来说:多多益善呗。一个羊是赶,两个羊也是放。陈革新抓住他的胳膊用力掐着,文冬来连说松开,松开,疼,再不松开,我也掐你了。陈革新松开手说:看不出来,瞅她挺憨厚的,居然这么丰富多彩。文冬来搂过她的肩头认真地说:别笑话她,她丈夫不是我们印刷厂的,在她那一对双儿子八岁那年,化工厂设备检修时从楼上掉下来摔死了。厂里说是他有心脏病不能算工伤就那么白死了。她一个人带两个孩子你想那日子能啥样?哪个像点样的男的肻娶她。现在这个丈夫啥也没有还登登懒,就算能给两个孩子做点饭。那俩孩子学习还好,你说不坑死她了?她也是被生活逼的,厂子没黄时她还是劳模呢。她给我送粘豆包,一个是同志这么多年,二是我答应借给她两千块钱。那个男的也没钱,现在有钱有势的谁会找她这样的。再加上两个上中学的儿子,谁不打怵。陈革新说:那么大的厂子两个孩子养不起?太不人道了。现在好了,上下班的路上出事都按工伤算。文冬来说: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陈革新说:所以需要普法嘛。全民的各项素质都上去,社会进步才能更快嘛。其中就包括维护自身合法权益。那钱你给她拿了?就差那两千?文冬来说:小林和孟宪芬也一人借给她两千。陈革新笑着说:她俩是借,那你是给的?文冬来说:晒脸,我有病啊?又没跟她睡觉。

火车要开,文冬来很领导地拍拍她的肩说:上车吧。陈革新点一下头朝出站口扬了一下下巴。文冬来一扬手走了。陈革新笑呵呵地看着他边走边回头的样子。陈革新上车走到自己的位置向车窗外看一眼,不由得笑了。原来文冬来就站在车下正望着她呢,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她又走下车,文冬来伸出手拉住陈革新的手,一扭身把就把她背在了背上,陈革新大笑着两腿乱蹬。文冬来放下她假装警告道:别疯,别疯。这时铃声响起,该上车的纷纷上了车,文冬来走了,站台上送行的人们挡住了陈革新的视线。

在云南的日子里,她俩每天都互发信息。不过陈革新发的总是长篇大论,文冬来发的就比较简短。原因是他不会汉语拼音,笔画用起来相对较慢,再加上他总是忙。有一天中午,文冬来发来我很想你,想学上网的信息。陈革新当时正躺在石林烈士陵园的草坪上透过香樟树和山茶花的空隙看蓝天白云,她回道:我也想你,可是我要疯掉了。这里太美了,我一个人独享太奢侈了。告诉你,石林岔口这场战役,解放军连消灭带俘虏国民党军四千人,解放军牺牲十多个人。怎么样?棒吧?现在我身边绿树红花鲜蘑菇,蓝天白云草青青。过了好久文冬来回信息:你就疯吧,玩吧。永远都不是好孩子!陈革新心里美滋滋的,反复念了好几遍然后回道:长相思,摧心肝!我这些年来我行我素人以而为,你受得了吗?你有耐性打磨我吗?远处有人走过来,陈革新躺着没起来只扭头看,见他们在烈士纪念碑前站了一会儿就朝往泸西去的路口那边去了。红色和橙色的石林隐住了他们的身影。终于,文冬来的信息来了:不把你打磨得流光水滑的,也要把你裁得刷刷齐。哈哈,哈哈。

过完火把节陈革新才从云南回来。她带回一提普洱茶和一些风味吃食,给文冬来买个竹筒做的水烟袋和两公斤决明子,她准备为他装一个枕头,,因为她知道文冬来失眠,总吃安眠药可不怎么好。另外,还给他女儿买了一条翡翠的手链,一个阿诗玛背包。文冬来狠狠地亲过陈革新后就狠狠地吸那个足有一米长的水烟袋。可是腮帮子都累红了却一口烟也没吸到。陈革新检查一番说哪也不差,双手一摊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就自己练吧。文冬来站起身说:它比你都难对付,还是先克服你吧。说着抱起她在地上转了一圈,然后两个人一起倒在床上。

陈革新真的觉得生活就该是这个样子,柴米油盐加上笑声。这就是最本真最隽永的感情。文冬来喝着劲酒大口吃着宣威火腿,陈革新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文冬来问:那边人和啥酒?陈革新说:苞谷酒。还有米酒。彝族人还有一种苦荞酒,味道好极了。文冬来又说:好几个月不回来,我以为你在那边找着阿黑哥不要我了呢?陈革新说:阿诗玛比我漂亮一百倍,阿黑要我?文冬来说:阿鹏,剑川的阿鹏也没看上你?陈革新突然笑着说:别没屁搁搂嗓子。文冬来哈哈大笑:陈革新呀陈革新,没想到你这识文断字的也会说粗话。陈革新说:还不跟你学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文冬来说:那我喝酒你也得来一杯。陈革新喝了一小口把头轻轻偎在文冬来肩上闭上眼睛。由于坐了好几天火车的缘故,一闭上眼睛就觉得晃晃悠悠的。她仿佛看见彩色花絮下的文冬来,手捧鲜花向她走来……她不再感到孤独,不再感到无助,就是再大的雷声她也再不会害怕,不会再踟蹰不前,这么多年这个想法第一次这么坚定。

文冬来抱起她轻轻地放在床上,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说:累坏了,大老虎变成小猫咪了。睡吧,我去上班。我只请了两个小时的假,现在九点半我得走了。陈革新睁眼,觉得自己如一块放在水里的糖果慢慢地在融化。于是,看看他点点头表示同意,就沉沉地睡去了。

墙上的石英钟滴滴答答地响着,已是夜里十点,陈革新的电话突然响了。文冬来伸手拿起递给她,是刘荫枫。她刚要挂断,文冬来示意她接听。刘荫枫声音柔和地问:睡觉了?陈革新说:没有。刘荫枫斩钉截铁地说:下楼。我五分钟就到。说完当机立断地挂了电话。陈革新骂道:妈的,对我指手画脚,我去挠他个满脸花。以为我好欺负!说着就要起来。文冬来按住她把电话打了回去。陈革新盯盯地看着他。电话里传来一声喂,文冬来说:刘总裁,刘作家。请你自重。电话里传来你是谁的质问。文冬来说:我是你祖宗!刘荫枫再次挂断电话。

陈革新兴奋极了,她能想到刘荫枫沮丧的样子。突然又想到自己是被气昏头了居然要下去,这是在文冬来的家,她下去也搭不着刘荫枫的影。刘荫枫无非就是把自己当成给他解闷的,既要占有她还要她做地下工作者。对他来说,情人就是一个鼻烟壶,可着他在手上把玩在鼻子下嗅,然后,想把它放哪就放哪,无论是袖中还是兜里都不会被人发现,除非他想显摆。

陈革新在文冬来脸上吻了一下,文冬来好像才缓过神来。刘荫枫突如其来的电话并没有破坏他俩的心情,相反倒是激起了他俩的情绪。相处这么久了,文冬来了解陈革新不是水性杨花的女人,尽管有时任性些。他把陈革新亲了又亲,接着把自己累得一塌糊涂。

十一

文冬来开始收拾房子,首先把厅里的镜子墙面搞掉,陈革新不喜欢它明晃晃的浅薄样。还在女儿的屋里添个大书橱和一个写字台。厅里添了一个木茶几和四只草墩。草墩是陈革新自己编的。在云南别说平常人家,就是饭店也坐草墩。她是和一个姓索的撒尼人学的,差不多有一个月的时间她都是住在那个老妈妈家的。在路南地区欣赏风景体验风情时,她就是以那为根据地的。

陈革新本就怕麻烦不喜欢兴师动众地折腾,再加上忙着整理从云南带回来的一些资料,所以就几乎不过来。

这天文冬来这边总算尘埃落定打电话说是请她过来验收。陈革新很快就过来了。本来是两个人的事却让他一个人忙,她心里觉着有些过意不去。陈革新一进门就吃惊地问:亲爱的,你怎么搞的这么好?简洁明快正合我的意。谁给你出的主意?不是那个校长吧?文冬来眼睛一瞪说:嗯!就是她,气死你!她?她正忙着查钱呢。陈革新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文冬来惊讶地说:这话是你说的?陈革新说:怎么?怀疑我没有这样的胸怀?文冬来说:胸怀是有,就是嘴上不饶人。快提点意见,看看哪还需要动。没意见可就算竣工了。陈革新点点头,文冬来指着另一个居室对陈革新说:这就是你的书房了。陈革新说:那女儿回来住哪呢?文冬来说:床和她的东西不动,不耽误她啥,还添了书香呢。陈革新说:别让她觉着她是多余的才好。文冬来又指着草墩问要不要做个套套上,陈革新说套不套都行,别套了,省事看着还亲切些。验收通过了。

说实话,陈革新感到很满意,她对物质的要求实在是不高。她笑着说:看来我是无法修炼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喽。文冬来坐在草墩上,让陈革新坐在他的大腿上,点上一根陈革新从昆明带回来的两块钱一根的缅甸烟,等吐了一口浓烟后说:你不要大别墅,我正好就这么一个小窝,不要大钻戒也总得给你买点别的首饰吧?陈革新说:你喜欢看戴首饰的女人吗?文冬来说:不喜欢。可是都要都戴呀。其实我喜欢你不戴首饰不化妆,一看就是好孩子。陈革新搂住她的脖子说:这不就对了。文冬来说:啥也不买我心里过不去。要不买一套书。新华书店里的书随你要。陈革新把头埋在他胸前,这些年来谁真正了解她的内心世界呢?文冬来能如此洞悉她,她真的知足了。

过了一会儿,陈革新抬起头问:为啥这么惯着我?不怕把我惯坏了?圣人可是说唯女子与小人不可养也,你不怕我近则不逊远则怨?文冬来说:我是边惯着边修理,估摸你坏不到哪去。你写书我给你印。陈革新说:那肯定是非法出版物。文冬来也不跟她理论继续说:你风雅我就附庸风雅。陈革新拍着他的脸说:附庸风雅也风流。文冬来的笑声响起来,陈革新也跟着笑。

两个人只要在一起,就总有说不完的话,陈革新有时也纳闷,她和秋来二十多年魂牵梦绕连一句露骨的话都没说过,而和这个冬来就是说了又说,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多的话。

过了一会儿,文冬来说:做我的终结者,我一定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地。陈革新说:我可矫情。文冬来说:我有免疫力,你这算啥。那个老师,每天下班回来,把包往那一扔就说累死了,吃啥?要不就是她今天想要吃啥,完了就开始指挥。妈的,内裤都是我给她洗。陈革新说:打住,再不用你洗,别抱屈了。文冬来说:我才发现,你比我还缺德。

文冬来的烟吸完了,陈革新站起来说:去年这时我还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个冬来呢?文冬来也站起来一边伸着腿一边说:秋走了,冬自然就来了。文冬来本来说的是玩笑话,不想无意中触动了往日的痛,于是两个人都沉默了。

还是陈革新先从压抑中挣脱出来,她看着文冬来的眼睛说:高兴起来好不好?文冬来说:你好我就好,对不起。陈革新宽宏地笑笑说:还记不记得我在云南时发给你的诗。文冬来说:哪首?陈革新说:一南一北路迢迢,不见松水见南诏。相思长逾八千里,大雁飞过彩云飘。文冬来说:这样正经的我记不住,我记住那个逗我乐的了。说完两个人就哈哈笑起来。

原来有一天,文冬来给她发信息说郁闷,陈革新就把一个现成的笑话发给他,他回信说没劲。于是陈革新就自己打油一首发给他:松花江水在东北,有个人叫文小美。再过几年就阳萎,看你到时咋臭美。可能是文冬来的父母生一帮女儿最后得了这个宝贝儿子,怕他活不长就取了个小名叫小美。两个人又乐了好半天,文冬来最后说:现在我若阳萎你哭去吧。

陈革新终于相信一首民歌词的正确:青春逝去爱情依然在心怀。她知道是文冬来点燃了他。那么刘荫枫为什么得到她反而失去她呢?照一般人的价值观,刘荫枫绝对占优势,难道自己真的视金钱如粪土?那文冬来比他少的何止是粪土!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有老婆吗?好像也不全是。从表面上看,似乎她不想重蹈覆辙,骨子里还是自己不爱他。她对文冬来的感情是真挚的,爱神没有抛弃她,因为她的爱超越了世俗。她没有想到自己竟如年轻人一样,全心全意投入到恋爱的幸福中。尽管人人都是过客,但谁能说一个人的生命是一个人的事。因为遇见文冬来,她愿意结束一段旧生活,接受新生活;愿意被他裁得齐刷刷的。现在,她认为整齐未必比旁逸斜出不美,未必就是俗。陈革新清楚,文冬来今天给予她的,就是李秋来不死也不能给她。崔颖李艳芳孟宪芬小林她们都活得实实在在,难道就能指责她们那是不思进取俗不可耐吗?不能,就算俗,谁又能免得了呢?彩云之上是可以飘一飘的,但长久的则还是要脚踏实地站在地平线上,否则,将失去根本。

陈革新扫视一眼即将告别的陋室忽然想起刘禹锡的《陋室铭》,山不在高,水不在深,同样,一个人的真正价值也不在他的权与势,钱与欲。这个房子她是要退掉的,她不会再回来。他在心里用苏利·普吕多姆的诗对文冬来说:我将称呼您而不是你,心中的温情只向你倾吐……

陈革新在与文冬来结婚前又去了一趟千秋堂,临走时把一张写着“如何才能走出你的围城”的字条塞在他的骨灰盒前。回来后文冬来问:看见他了?陈革新回答说:我告诉他我变心了。文冬来问:他怎么说?陈革新说:他啥也没说。文冬来哈哈大笑,笑声还是那么洪亮那么豪爽那么坦荡……

可怜无定河边骨,也许真的不再是春闺梦里人……

焱姜 本名张玉波 女 一九六零年生人 吉林市作家协会会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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