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少女成长的苦恼

题记:这是一篇二十五年前的旧作,是那个年代的纯情故事。如今我们已经老了，开始怀旧了，许多事情可以解密了。谨以此献给怀旧的人们!也献给正在成长之中的少男少女们！

她也是我们这支生气勃勃的青年队伍中的一员，按理说，人到这个阶段，这个用黄金都买不来的青春时期，应该是无忧无虑、工作学习的好时光，可她现在却满怀苦恼，这苦恼又还真叫人说不出——她痴情地、暗暗地爱上了一个人，怎么摆脱也摆脱不了！

她恨他——是他让她感到现在的苦恼，是他让她染上了“相思”这个病！要是没他，她怎么也不会染上这个病的，因为她生理抵抗力很强，读小学的时候，有次高烧38·5ºc还能帮同学做四则运算应用题。

读高中时，曾有好几个男同学想找她谈，真的，谈什么，她只有有那种朦胧的意会，意会到一种奇异的甜蜜和自尊。那些平日里清高得对女同学不屑一顾的男同学常常找她借书，或者借故别的什么理由向她塞纸条，可她丝毫不为所动。然而他，对她一点无心的他，对那个象“木乃伊”的他、对那个真正把头埋在书海里的他，却深深地触动了她的感情。啊！父母给她心灵深处置存的那一架沉默了十八年的七弦琴竟为那个“木乃伊”鸣响起不能自已的颤音!

这个他就是建民，她高中时期的同班同学。他是从高二才插到她们班上复读的，所以他们相处只有一年。就是这短短的一年中，她认识了他，而且对他产生了好感。最初，她觉得他长得并不怎么好看，一张细细的脸，配上一双细细的眼睛，再加上一张微微上越的嘴巴，初次见到他，总感觉有点丑。后来才慢慢地了解了他，他的家就在她大姨那个湾里，他原来也是一个贫困而不屈服的农民的儿子，是一个有抱负的青年。他好学上进，憎恨那些总感觉外国月亮比中国圆的人，对那些一心追求外国人的洋气还自以为美的人，只要有机会就要嘲弄、讽刺、鄙视一回。他穿着朴实，学习成绩在班上算尖尖，而且对人热情洋溢。看习惯了，也竟感到有那么几分男性的美。

跟他比较，她也非常讲究朴实，从不爱穿那些花花绿绿赶时髦的奇装异服，对人也热情大方，说话间总爱流露出一个小孩子一样天真活泼的神态。有时她也打扮一下自己，就是打扮，她的衣着和他一样也总是朴素的，有一种素净洁白、单纯的美。虽说爱打扮是姑娘的天性，但打扮也能表现一个人的思想和气质，从打扮上也能看出一个人的追求。有一点是她和他特别能共鸣的，就是对那些一心追求外国洋气的人总要横眼睛、皱鼻子、甚至悄悄朝人家“呸”一口…

性格上的相近，追求上的相仿，语言心声上的相通，渐渐使得她特别喜欢接近他，对他非常友好。可是，她在学习方面不如他，这样，她常把功课上遇到的疑难问题请他讲解，有时就是在有老师上课的时候也要问一问。

他的座位就在她的后面，只要遇到问题，她就歪着身子往后一转，带着她那股小孩子气的神态说：

“哎，这个题怎么做呀，真难，我做几遍没做出来！”

“哎，我读句英语你翻译啊，就是what"stheweatherliketoday?是什么意思？”

“哎，长江发源于哪里呀，它全长是六千三百公里吧？”

“哎，《三国演义》是那个朝代的作家写的呀？”…

每当这时，他就抬起头来说：“哪个题呀？给我看看…，你再说遍…，等我把这个字写起来啊…，这个题应该这样…”直到她说，哦，懂了、懂了才罢。有时他也提一些问题，两人互相解答…

一天，她看见他拿着一个非常好看的红色笔记本子看，就说：“哟，这个本子好漂亮呀，给我看看”。不等他回答能不能给她看的话，就从他手里把本子抢了过来。随手一看，原来是一本日记，日记里还摘抄了不少名言、警句。

“哟，你在坚持写日记？”

“嗯，我看你也在写。”

“这两天没有写。”她翻着本子，突然惊喜地抬起头来说：

“哟，我本子上也把这句名言作为我的警句呢！”

“哪句呀？”他欠着身子问。

“这，就是这句：‘人活着就是为了别人生活得更美好’”。

“哦，这句呀，这是…”

“是你从我本子上抄去的吧？”她抬起头来笑了，笑得很甜，很甜。从此，她对他更友好了。

可是不好了，她的思想开始开岔了，一股不知从哪来的力量迫使她老爱想着他，老爱在同学们面前念他，老爱不自觉地看他，老爱在梦里梦他。当她意识到这就是那个让人甜密而又让人可怕的爱情时，她产生了苦恼。上课听不进去，读书不知读的什么。她想摆脱，却不能摆脱，曾有次竟公然暗暗地写了一封信决定给他，结果总是鼓不起勇气来，临要开口或临要递给他的时候，心就跳得快要蹦出来，脸就红得象泼了血似的，一惯被人鄙弃的怯懦阻止了她，她只好压抑着自已，对自已说不能、不能，学生时代不能谈这个，把信悄悄地撕了。

为了不被同学们看出破绽来，她把这颗爱的种子深深地埋藏在心灵的深土里，极力不象那些轻浮的女孩那样不知羞地浪费自已多情的浪漫。于是她在同学们面前依然是原来的她，依然大方，天真、活泼。可是，有些同学真是太敏感了，尽管她怎样的大方、天真、活泼，但还是被两个人识破了她的秘密，第一个就是他的同桌和她的同桌。

每当他和她说话，看一眼，或者做别的什么，只要前后的两个同学看见了，就总爱挤眉弄眼的做怪相。他的同桌就故意大声地说：“我们的建民是世上最美最美的人。”然后就俯耳细语，找他要糖吃。她的同桌就责备地问她：“你为什么那么羡慕他呀？他哪一点值得你羡慕的？”这时她就显得格外严肃起来，警告他们不要乱说、瞎说、糊说，可心里却说：是的，我就是羡慕他，羡慕他的才华，羡慕他的为人。

高中毕业那天，她是多么想向他吐露真情啊，却总是犹豫、徘徨、没有勇气，即使鼓起了勇气，但马上又消失了，她怕说出来遭到拒绝，那多伤人的心啊。结果到最后离开学校也是连一句话没说就分别了。

离开了母校，离开了同学们，她总时常感到眷恋。特别是对他，好象总长在她的眼里，总擦不掉。她想他，甚至连吃饭、走路、做事、睡觉。因此她感到苦恼，这个苦恼在他走后，在他考取大学走后，显得更深更苦了。

他也曾喜欢她，尽管他象个“木乃尹”，但她也体味得到。他虽然是个男同学，男的生性不是胆大吗？可他也不敢向她流露，但在她面前还是爱说一些既正儿八经又闪烁其词的话。她记得那是毕业后，她到她大姨家帮忙做事时看出来的。

他的家就在她大姨那个湾子里，一天晚上，她领着她的不到三周岁的小表妹从他家门前经过，他看见了，叫她玩会儿，她何曾不想呢，她牵着表妹在他家门口站了很长时间，谈学校的事，谈高考的情况，谈哪些同学谈恋爱。最后谈到自已头上，他显得不好意思地对她说：“他们总笑我和你在谈，这…这是不是冤枉，搞得真不好意思！”

“他们顶多心的，同学之间一相好就是那个意思。”她也附和着，可心里却开始慌乱了，想着对他的爱一直没有勇气流露，此时此地正是向他表白的好时机，然而话到嘴边又咽了进去，装出一副很自然的样子，教表妹唱天上的星，亮晶晶。

他深情地望着她，几乎是梦呓般的低语，：“你将来准是我们湾里的歌唱家…”

她没有反应，只是多情地望了他一眼，正碰上他那惊慌而又甜甜的目光，双方便不自觉地把目光移开了。她明白他的话意，更明白他那含情的目光，本想故意问问他“我怎么会成为你们湾里的歌唱家呢？”但又不好问出口，继续教表妹唱天上的星…。

之后，她又好几次地见到了他，更深地发觉了他也是喜欢她的。每次她心里总是感到热乎乎的，那种诗梦般的甜醉，真的让她不能自已，好几次她彻夜彻夜地回忆着，甚至激动得悄悄地告诉了她的知心朋友。

高考结果出来了，他考上了大学，可她没有考上，只有留在了农村。回想起以前的一幕幕，她心里充满了矛盾和苦恼。那些朦胧的但又刻骨铭心的感觉，毕竟是他在未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之前的事啊，谁知道人家现在又是怎样想的呢。人随地位变，如今有多少人瞧得起农村啊？连人家山盟海誓的都吹了，还谈得上我和他吗？我和他算什么关系呢？同学加兄妹？兄妹加同学？她说不清楚了。说不清楚就朦胧了，朦胧之后倒感到有一种雨过天晴的清晰：啊！她仿佛突然明白她和他之间已经形成了一道深得无法填平的鸿沟，深知她将会失去他，一个她真爱的人，一个有理想、有抱负、有共同心声的朋友，她感到痛苦，从所未有过的痛苦，常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泪水从心海里溢出来，从眼眶里溢出来，把枕巾浸湿了一大片。她曾暗下决心忘却他，命令自已不要想他，可是脑子偏偏不听使唤，偏偏爱想着他，一遍一遍叫着他的名字：“建民，建民，我太痴情了，我爱得太深了！我…可是我的天，你现在是高等学府的大学生了，而我怎么配得上你呢！人家要是知道了，谁不会说真是痴心妄想啊！”别想他了，别想他了…可是要埋葬自已的感情，埋葬自已的思念，比埋葬自已还要艰难！告诫自己不想他，可还是不自觉地想着他：“他要是没考取，那该多好啊，我一定会大着胆子向他表白自已的心迹，我一定会天天去我大姨家，带着我的小表妹去唱天上的星，他一定会很高兴的，我也就不会产生这种叫人难以医治的苦恼了，唉！”她不觉轻轻地叹了口气，突然想到有些人在谈朋友时选财选貌选条件，尽找人家要这要那，还说不找人家要东西的人，将来人家要当个便宜媳妇去笑话。她可不这么认为，甚至有些不满，在心里说：真是的，把自己当商品，自己把自己不当人，还…她突然想到自己，想到假若同他能成的话，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两颗相爱的心，就让人家去说当个便宜媳妇买给人家，她们笑话我，我还要笑话她们呢。

建民，建民，她不觉又想到了他，有时还认为他就是她的，禁不住这样地称他：建民，我的建民，你应该属于我的，爱情对我只有一次，我除了你，终身不嫁…

秀秀和三红真是太风流了，她突然想起了和她年纪相仿的两个同伴，今天跟这个谈，明天跟那个谈，看上个好看的就想和人家谈，还说什么‘钱就是命，命就是钱，钱命相连’。真是的，怎么连点是非感都没有！还有那个彩凤也是的，还没有结婚就跟那个流子哥混在一起没日没夜的，真不明白，她爱他哪一点呢？那个男娃成天罗旋头、喇叭裤，还有那火舰鞋，吊儿郎当象个小流氓，居然还说他象电影演员郭凯敏，真不知羞耻。哼！那样的东西就是送我，我也不要，亏她还爱得那个样，卿卿我我的，真肉麻！

建民，建民…她竟不住又想到了他。我太没用了，为什么总没有勇气向他表白呢，人家不是有很多女的先找男的表白吗？我今天一定要写封信去…

可是当她拿出笔和纸的时候，她便又犹豫了，犹豫之后便果断地将笔和纸推到一边，呆呆地坐着。那沉默的情绪，慢慢地就象起化学反应一样，浸润着她，那双热情、天真而又好奇的黑宝石般的丹凤眼渐渐变得无神、呆滞，弥漫着那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光。她终于还是没有在纸上写一个字。

心里的忧郁只有在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才涌上来，平常生活中的她仍然是个单纯可爱、有说有笑、惹人喜爱的女孩。

“燕子，来哟，我跟你说个话。”热心的大婆、大婶们常常叫住她。“什么话呀？”“你来撒…”，同辈的大姐、大嫂子们还有亲戚朋友们也先后地找她，开始给她提亲，问她想不想？

开始她以为她们是说着玩儿的，就说“我想呀，是哪里的人？”可是当她见她们收起笑容说真格的时候，她赶紧谢绝：“哟，我这个苕样子，人家瞧得起吗？我才二十岁呢，哪有这点年纪就谈朋友的，我现在还不想！”

城里的姑姑给她说了个男孩，全家都是工人，男孩长得也不错，并且说定要把她搞出去顶职，她硬是不点头。姑姑索性把人带到家来，大人们都非常满意，可她正眼都不抬，连句话也不跟人家说，板着脸孔进进出出，故意显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惹得妈妈叫住她狠狠地骂她：“你这个苕东西，人家这好个娃，这好的条件，你还不理人家！你也不看看，自己是哪点蛮俏皮…”

“我是不俏皮！我不谈这些，么样呢？这好，那好，总以为能搞出去就是好？好，好，你不晓得去！”她没好气地大声跟妈妈顶了一句，扭头就往外走。妈妈气得脸都白了，姑姑也板着脸撵出门外，“琴子，琴子…”

“燕子，你怎么这么苕啊？”好事不出门，可这事很快就传出去了，好多人都责备她，可她们哪里知道姑娘的心中只有他一个呀！

寒假里，她在街上偶尔见到他几次。他还是以前的样子，只是白了点，瘦了点。尽管平时是那样地想念他，可是真正见了他却仍然没有勇气跟他说话，远远的看见了就跑掉或躲着。大年初一那天，她去公社电影院看电影，远远的看见他骑着自行车过来，象看见老虎一般，猛地向前跑去，陡的又象触电似的收住脚步，回头偷偷地看了他一眼，连忙转过头又向前跑去。

“燕子，到哪去呀？”他也看见了她，在她身边停下车子。

“哟，是你呀！去看电影的！”她笑着装得象才看见他的样子。

“你到哪里去？”

“我去买票。你怎么一见我就跑呢？”

“哟，看你说的，我什么时候看见你就跑呀？”她的心又慌乱了，赶忙把话题扯开，“你这时去买票，座位恐怕不好了！刚才我买的就已经二十三排了。”

“你赶快去看看吧！我先走了，时间快到了，对不起啊！”她向他笑笑，扭头就跑。马上她便怨起自已来了：“真没用，我太没用了！总希望见他，可怎么又怕见他呢，我真没用…”她在院门口站了片刻，毅然放弃了看电影的念头，跑转来找他，可是他已经不知去向了。她失望地回到家里，决心给他写封信。

这一次，她用了一晚上的时间，终于给他写了封信。很快地，她就收到了他的回信。在信中他感谢了她对他的爱慕之情，但是他说现在两个人都还年青，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彼此之间都还依靠家人生活，因此应该把精力用到工作和学习上去。如果把这大好时光用在谈恋爱上头，未免太可惜，老来回味，也觉惭愧。他告诉她暂时不要谈这个，等独立生活后再谈这个也不迟，最后鼓励她振作精神好好学习。

她看完信，这是一封多么好的信啊，真不愧是一个新时代的好青年。她敬重他，可是细细品味之后，又认为他是借故不谈这个。不谈这个就是没有接受她的爱。顿时，她感到羞愧万分，脑子似乎快要胀开。这本来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可是她实在是无法抑制自已的感情啊！她又一次命令自已：忘记他，不要想他！可还是怎么都不能忘记，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

尽管她如此的苦恼，但是她始终没有忘记自已的理想。是的，人是应该有志向、有理想、有追求的。一个外国名家不是说过事业、爱情、友谊是人生的三大支柱吗！？她从小的理想就是当一名象鲁迅、象杨沫、象所有站在人民立场上为党、为人民而写作的作家。她从小对文学有着浓厚的兴趣，在学校的时候就写过不少诗文，作文课上经常是她第一个写起来，并且她的不少文章被当作范文在全班朗读。高中毕业了，她没有考上大学，尽管回到农村也仍然没有放弃这样的理想。当看到村子里的那些不良倾向，吵嘴打架、算命叫吓等封建迷信活动几乎天天都有，抹牌赌博更是非常盛行得就连一些老婆婆也爱不释手，她感到在农村倡导健康文化活动的迫切。于是，她更坚定了通过自已的力量改变这种面貌的念头，这个念头撞击着她的心，迸发出一团火，激发着她的创作激情。她利用白天劳动的空隙，利用晚上的休息时间，满怀信心不断地看啊、写啊，为此也结识了不少的文朋诗友，大家都叫她“姚信心”…可是现在怎么啦，信心呢？难道就因为爱情带来的烦恼而沉沦下去吗？不，不能，我要振作起来，与他竞争，在竞争中求平等、求高尚、求人格、求得一切的一切。在写作途中，在县文化馆老师们的关怀和指导下，她的决心更大，发誓要干番成绩来，不辜负老师们的希望，做一名农民喜爱的作家，下决心为自已争气，为那些千千万万和自己一样没有考取大学的青年争气，把那一股缠绵之情融化在高尚的文学事业之中。

她开始进行着艰难困苦的韧性搏斗，每天的生活轨迹就是白天在田地里劳动，晚上在灯下看书写作。

一年后的秋天。那天，她从田间劳动回来，收到县文化馆寄来的一封信，信中说她创作的鼓词《剧院风波》已被《临江文化》采用，并将作为参演剧目参加年底元旦、春节会演，信中还邀请她参加来年春天县文化馆举办的文艺讲习班。看完信，她高兴得忍不住跳了起来，一股自信的光荣照亮着她的心海：我凭这些，凭自已的努力，我能得到一切！

写作于1983年5月

修改于2008年4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