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个故事的开端在七十年代。故事里的女主人公叫李秀莲。在她四岁的时候,爹就去世了,撇下体弱多病的娘和十四岁的哥哥跟她艰难的度日。秀莲的家庭出身是富农,这在那个年代是倍受歧视的。因此在秀莲二十岁的时候,比他大十岁的哥哥还没成亲。为此,娘经常落泪,哥哥也经常叹气。
这个故事里的男主人公名叫崔力军,是公社的干部,还是公社宣传队有名的业余演员。在工作上,他那超群的判断力和淋漓风行的处事风格深得领导的赏识;在舞台上,他那英俊超俗的扮相又迷到一大群观众。听说,他可能是公社书记千金未来的乘龙快婿呢。
公社副书记的千斤名叫柳兰,模样长得好,性格泼辣大方。他对崔力军心仪已久。两家的父母也都同意。可每当崔力军的妈妈提及此事时,崔力军总说先忙工作,个人得事以后再说。
秀莲是在公社礼堂看演出时认识的柳兰。柳兰特别好客,一场戏看完后就跟秀莲成朋友了。临分手时,大大方方的邀请秀莲闲时去她家玩。秀莲也感到高兴,尤其听说她爸爸是副镇长时。哥哥的婚事成了家中最大的难题,难题的关键就是因为哥哥出身太低了。如果柳兰能求她爸爸帮忙,给哥哥在镇上找一份临时工的话,那哥哥的对象肯定就没问题了。那些天里,秀莲一直这么想着,注意一定,就特意歇了一天工,提上家里好容易攒下的十几个鸡蛋,来到柳兰家里。
柳兰的家对秀莲来说简直就跟皇宫一样,这让秀莲感到十分局促不安。柳兰看到秀莲的窘样子笑了,落落大方地拉着秀莲在沙发上坐下来。正说着话呢,柳兰的爸爸同崔力军来了。柳兰一见崔力军,十分高兴得站起来,又是倒茶又是削苹果的忙活开了。柳兰的爸爸借故走开了。
秀莲不止一次地看过崔力军的演出,如今见了真的崔力军,窘得坐立不安。崔力军接过柳兰递过的一杯水,打量了一下秀莲;“有客人呀,你的同学?”
“不,是朋友。”柳兰也坐下来,“在礼堂里认识她的,人过于老实。来,秀莲,吃个苹果。”
“不!不!”秀莲的脸红到耳根,说话也语无伦次;“柳兰,你有客,俺走了……”说着,逃也似地离开了柳兰家。
可就这一面,崔力军对质朴、清纯、秀丽的秀莲产生了一种莫名奇妙的感觉。他很快从柳兰嘴里打听到了秀莲的家庭住址,并很快找到了她,送给她一张戏票,并撒谎说是柳兰让给的。细腻敏感的秀莲看出了什么,忙说得出工干活,没有时间去看戏。
送走崔力军,秀莲回到屋里哭了,她不敢想那么多,并恨着自己,以为自己去柳兰家再愚蠢不过了。可从那以后,崔力军时不时地来找她。这让秀莲痛苦万分。这样的事,她是连做梦都梦不到的。她总觉着,崔力军跟柳兰才算最般配的,大家也都这么认为。这样的事如果落到自己的头上就等于是灾难。可这个家的灾难还少吗?
出身低微的秀莲是看不到自己的美的。可她的美确实非常出众。在她刚满二十岁的时候,就有人前来说亲,娘总说等儿子定了亲再说。并求媒人好歹为儿子物色一个,可媒人一听总是摇头。秀莲更为哥哥的亲事万分焦急。哥跟自己是吃人家的白眼长大的,也是用娘的眼泪泡大的。哥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是娘的主心骨。如果再让他打了光棍,这对他太不公平,而这个家也就完了。每每想到这些,她心里就酸酸的。
一天中午,秀莲刚收工,崔力军又来找她了。并大胆地说自己喜欢她。秀莲听了,吓得大惊失色。近乎哀求地说,这是万万不可能的。说自己已有了心上人。并求他千万别再来找她了。而执着的崔力军不相信,又说没结婚之前,他是不会放弃自己的追求的。回到家里,秀莲又哭了。觉着自己搅合在崔力军跟柳兰之间是有罪的。这一夜她彻夜未眠。她想了很多。天亮的时候,她终于想好了一个办法。其实,这个办法在她心里已酝酿许久了。这是让崔力军对她死心的好办法,也是救这个家的好办法。第二天,她找到了王媒婆……
秀莲为哥换亲的事很快传到崔力军耳朵里。他感到十分震惊和不解,便在一天下午,找到了收工回来的秀莲,十分激动地说;“你为什么要嫁给一个比你大将近二十的人?他跟我一个村,名字叫木头。人如其人,从小就是吃气的包子。”
“我嫁给他是因为他有个妹妹能给我哥哥当媳妇,别的原因,我不再考虑。”秀莲苍白着脸说。
“你这是在糟践自己。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你哥太自私,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崔力军拾起一块石头,使劲扔向远处说。
“这个决定是我自己做的,一点也不怨哥哥。小崔,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已是有人家的人了。这样传出去,对你我都不好。”秀莲哭着说,“听说你就要调到县里去了,你应该好好表示才是……”
“秀莲,我的心难道你还不知道?我难道就比不得那个崔木头?你为什么不敢接受呢?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其它的什么都不重要!”崔力军抓住秀莲的手说,“我们可以逃走,走到哪儿,我都能养活你。”
“别说傻话了!我说过,我们之间隔着山!我得走了!”秀莲连忙抽出手说,“如果那样的话,我的家就完了,你家更不同意。我早听说过,你为这事跟家里闹翻了。其实,柳兰比我强一百倍。你为什么……不说了!总之,我们都不能这么做……”说着,就哭着跑走了。
腊月十八这天,秀莲成亲了。农村有闹洞房的习惯。因为秀莲长得出众,来看媳妇的特别多。一直到晚上十点多了,秀莲的丈夫:崔木头,才送走最后一个人。他出去关好了门,回来看着如花似玉的新娘子,激动得一个劲地搓手。
“上床歇息吧。”秀莲说。
“哎,哎。”憨厚的木头答应着,忙去铺床。这时,外面转来一阵敲门声。“这么晚了,谁还来呢?”木头边说边出去了。
秀莲依旧坐在床沿上,就听木头毕恭毕敬地说;“原来是二叔呀,您怎么也来了?快屋里坐坐。”接着,另一个声音说;“新婚三日无老少,我特地来向侄媳妇讨块喜糖吃。”秀莲一听是崔力军的声音,心一下子缩紧了。又听崔力军说;“你让侄媳妇出来,送两块糖给我,我马上就走。”木头答应一声,赶紧回来了。
“谁呀?这么晚了?”秀莲故意问。
“是咱村的崔力军。别看他年龄小,论辈分,得管他叫二叔呢。他爹是银行的行长,妈是校长,大儿子在县里上班,他是公社干部。这在咱庄上,可是头一户呢!他今天也来要喜糖,真是莫大的面子呀。”崔木头边说边破例拿出两包点心,“你去给他吧,天这么冷,莫让人家等。”
秀莲接过点心,低着头,走了出去。谁知道她此刻的心真是比针扎还难受。
“是二叔呀,给你喜糖吃。”秀莲强装镇定地说
“有劳侄媳妇了。”崔力军嘲笑着接过那两包点心,又往秀莲手里放了一支笔。秀莲知道这是崔力军最常用的那支笔。她知道他送它的意义。她再也受不了这感情的冲击了,边哭边拼命地朝外跑去。
崔木头正站在门口往外张望呢,忽然看见秀莲跑了,来不及多想,忙追了出去。
秀莲在空旷的田野里拼命的跑着,凛冽的西北风象刀子一样割着她的脸,她也全然不顾。她的脑海里,不停的闪现着她同崔力军相见时的那幕幕情景,也闪现着他们孤儿寡母备受煎熬的那些凄凉的场面。
“秀莲!秀莲!你快回来!”后面传来木头的声音。秀莲越发象发疯一样的跑着。
前面的路没有了,出现了一个大水库。里面的水很深,已经结了冰,在月光下闪着冷冷的光晕。秀莲站在岸上,哭喊一声:“老天爷,你为什么这么折磨我!”便奋身跳了下去。
木头很快追到了水库边上,见秀莲跳进了水库,忙把棉袄脱下来,也跳了下去。
两个人的先后落水,把冰击碎了一大片。熟悉水性的崔木头,很快把秀莲捞了上来。此时的秀莲,已经晕了过去。正在这时,岸上又出现了一个人。那人正是崔力军。他见此情景,也来不及多想,忙把秀莲拉上来,又把木头拉上来。此时,木头已冻得牙骨直打颤。崔力军忙把棉袄给他。“给秀莲披上,我不要!”木头背起地上的秀莲说。望着远去的崔木头,望着他背上的秀莲,他想了许多许多……
秀莲结婚后,崔力军便不见了。有说他一家人搬到城里的,有说他去当兵的。秀莲不敢去打听这些,只是有时默默的祝福着他。几年以后,秀莲便有了两个儿子:大光,小光。又过了十几年,政策放宽了,秀莲就同丈夫承包了三亩荒地,在上面盖上了猪圈。几年下来,便也有了一些积蓄。她听人说,上面要修一条公路,可能路过他们的村子。果然,没过多久,上面就派人来测量了。秀莲的三亩地,正好就在公路边上。这三亩原本不值几个钱的荒地一下子成了黄金地,这让许多人都羡慕,更让一个人眼红。这人叫崔立国,平时就是个好争恶斗,投机钻营之人。依仗本家一个哥哥在村里当干部,经常在村里打架斗殴,村里好多人都怕他。这次见这么好的事落在了怎么捏怎么软的崔木头身上,便马上找到了他,让他让二亩地给他。崔木头吓得没敢说行,也没敢说不行。说回家跟家里商量商量。
秀莲一听,马上就回绝了此事;“咱们已经跟村里签订了合同,凭什么让给他?”崔立国听了,恨得牙直痒痒。
一天下午,木头收工刚回家,崔立国就领着一帮人进了门,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木头打得口鼻出血,遍体鳞伤。
秀莲回家一看,差点吓傻了,一问是崔立国打的,气得血直往上涌。本想找他理论,又怕丈夫出危险。忙找人把丈夫送进医院。
在住院期间,村里有个人来偷偷看望木头。并悄悄对秀莲说;“听说,村里要规划土地了,就怕你家那块地要被“规划”了去。”秀莲说自己有承包合同。那个人着急地说;“怎么给你个棒锤你就当真呢。那合同还不是当官的一句话?实话告诉你吧,这其实是崔立国跟当官的一手操纵的。”“崔立国他打了人,还要抢占人家的地,这世上还有王法没有?”秀莲愤怒地说。“咱庄上挨她打的人就你家木头一个?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门户大,弟兄多,听说,县里还有人。谁吃了他的亏还敢吱声。”那人神秘地说。“就是省里有人也得讲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秀莲气愤地流着泪说。
那人走后,秀莲安顿好丈夫,便一路打听,想去法院打听一下怎么打官司。
她走在去法院的路上,想起了挨打的丈夫,想起了两个上中学的儿子,想起了邻居的那些话,只感到自己象一只掉进井里的小兽:惊恐,孤独,无助。眼泪不停地流下来。她怕被别人看见,只好走绿化道。
“秀莲!”一个十几年不听的、曾经让她耳热心跳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忙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人边挥手叫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小轿车走,一边很快地朝这边跑来。秀莲看清了,那人正是阔别十几年的崔力军。
崔力军很快跑到秀莲跟前说;“秀莲,你怎么来城里了?”
秀莲看了看比以前成熟了许多,却依旧那么高大英俊的崔力军,马上擦干了眼泪说;“是二叔呀,你这是去哪?多年不见了……”
“秀莲!”崔力军忘情地用他那宽厚的手握住了秀莲那略显粗糙的手。
“多少年了,还不改那好冲动的脾气。”秀莲轻轻地松开他的手说。
崔力军憨憨的笑了。这才细细打量起秀莲来。发现她老多了,头上已有了白发。又发现她脸带泪痕,就又爱怜地问:“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你不会轻易逛城的,是谁欺负你了?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想去打官司。”一提这些,秀莲已泣不成声,便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崔力军听了很生气;“这官司我帮你打,这个崔立国太不像话了,他这纯粹是村霸作风。你识字不多,知道官司怎么打?你快回医院去吧,这事就交给我了。不过……”崔力军又改变了语气说;“我帮你打赢了官司,你拿什么谢我?”
“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秀莲低下头来说。
“我想跟你做一夜夫妻。”
“啊?”秀莲惊得咬住了手,把头垂得更低。
“别怕,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崔力军笑着说,“我怎么会趁人之危呢,我只是要你别叫我二叔,叫我一声哥好吗?你一叫我二叔,我的心就像被扎了一样。”
后来,秀莲果然就赢了官司。上面对这事很重视,核对真实后,不但严惩了崔立国,而且还重新改组了粮委。村里所有的合同照样执行。秀莲长长地舒了口气。她这才知道,崔立国是崔力军的一个本家兄弟,他所说的城里有人,指的就是崔力军。至于崔力军在城里干什么,她不想知道。
八九年以后,随着国家富民政策的深入,秀莲一家也富了起来。看着为大儿盖起的二层小楼,想着上大学的二儿,崔木头整天合不拢嘴的笑。
这天,正好是李秀莲五十岁生日。木头特意进了趟城,到了很晚才回来。买来了一瓶好酒,又买了个大蛋糕,说要庆贺一下。惹的秀莲跟儿子儿媳说;“你爹老木头又想的哪门子邪道道,非要过什么生日。咱老百姓哪行这个?”
“秀莲呐,你是我们崔家的功臣,我们崔家能有今天,多亏了你,也苦了你。大光呀,从今以后,每年都要想着为你妈过生日。听到了没有?”
大光边往桌上端菜边说;“往后,你们二老的生日都要隆重地过。”
“好好!”木头高兴得脸都红了,眼里似乎有了亮的东西。他咳了几下,望了一眼表催促说;“菜还没上齐吗?大光,你把电视打开,按到第四频道上,今晚我要看咱县的新闻。”
一家四口很快坐到饭桌前。木头要大光倒酒。“俺不会喝酒,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几年你气管一直不好,更不许喝酒。咱吃蛋糕。”秀莲说着,就动手切蛋糕。
“不行。”一贯唯唯诺诺的木头阻止说,“今晚啥事都得依我。咱蛋糕也得吃,酒也得喝。”说着,就喝了一口,一下子呛地咳了起来,脸也憋得通红。
“死老头子,越老越跟头犟驴似的。”秀莲忙边为他捶背边责备说。“大光,明天歇一天工,带你爹去医院看看。”
“今天俺去了医院了。每啥大事。“木头缓过一口气说,”知道为啥回家晚了吗?我遇到了咱家的恩人,力军二叔了。还是他领着去查的体呢。哎呀,人家可混大了,医院里的领导亲自陪着,那个风光呀!中午,二叔还管的饭,他没能陪着吃,他公务忙呀,是由他秘书陪的。闲谈中,才知道二叔已当上了副县长。你们快看,电视上发表讲话的不正是他嘛!“木头指着电视,激动地说。
这时,电话铃响了,秀莲顺手去接。电话里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是秀莲吗?我是力军。”
“是二叔呀,您有什么事吗?”秀莲平静地问。多少年来,秀莲把那份感情已深深地埋在心底了。她听崔力军在电话的那一头说;“木头的化验结果出来了,他得的是肺癌,而且是晚期……”
秀莲一下子惊呆了,已听不清电话里说些什么了……
木头很快被送进了医院,医治了一个多月以后,一点也不见起色。木头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他叫秀莲把上大学的二光叫来,说是有话要说。
木头在住院期间,崔力军也来过几次。这天,他又来医院看他。木头已进入半昏迷状态了。他听到崔力军来了,一下子睁开了眼:“来,二叔,到这儿来。”木头喘息着说,“我不想走,就是想见你一面。我这一辈子,最对不住的人是你,还有秀莲……”
“你说什么呢?崔力军握着木头的手说
“那天,我听你的秘书说你至今还打着光棍……“泪水从木头的眼里流出来,“我知道你在为谁打光棍。二叔,我作孽呀……还好,我这就要走了……二叔,你瞧我混的,儿子、儿媳、还有快出生的孙儿,我知足呀!秀莲,你过来……”
秀莲过来拉住木头的手,已泣不成声:“他爹,你就别说了……”
“不说了,不说了。”木头看着两个人说,“别看我根木头似的,心里可明白着哩!二叔,我走之后,秀莲就交给你了。你等了她快三十年呀……小光,过来,给你二爷叩个头,从今以后要管他叫爹……这些,你们都要答应我,我在九泉之下也会感谢你们……”
一年以后,李秀莲崔力军这对有情人终与结婚了。
夜已很深了,两个人依旧依偎在桌前。桌上,放着那支钢笔,还有两包点心。二十多年来,崔力军始终保存着这两包点心。生活困难时,就用石灰保存,生活好时,就用冰箱保存。那点心虽然退了色,可还很完整。
“力军歌,这些年了,你还单身,不值呀!”秀莲哭着说。
“秀莲,”崔力军抚摸着秀莲的脸说庞,深情地说,“你为你的家做牺牲,我为我的感情做牺牲,其实都值。”说着,他拿起一块点心,自己咬了一半,把另一半放在秀莲的嘴里:“还甜吗?”
“甜……”秀莲流着泪,细细咀嚼着这半边点心,把头深深地埋在崔力军的怀里,深情地叫了声:“哥哥……”
桌子上面,还放着两颗用水晶做的心。那时孩子们送给他们的结婚纪念品。两颗心紧连在一起,上面写着;“水晶之恋”。在暗淡的灯光下,折射出一道靓丽的光辉,唯美而绚烂。
本文已被编辑[墨佰.毅然]于2008-5-5 16:25:01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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