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十岁的时候,密谋推翻妈妈的极权统治。她知道凭一己之力推翻一个政权并不容易,所以要寻找合谋共犯的人。为了营私结党,免不了诱人以利。互为因果。妹妹要做的那件事是把妈妈从厨房赶出去。她拉拢的共犯是我。为了说服我造反,她向我许下的承诺是,一旦谋反成功,日后,家中厨房将由我掌权。
真是天大的诱惑!我对政治没有兴趣,但我觊觎家中的厨房,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因为我妈妈煮的饭菜实在太难吃。我妈妈是那种重视精神远远超越物质的人,她人生最大的乐趣就是逛街、打麻雀。如果人类可以一日三餐进食维他命丸,我猜她第一个举脚赞成。她没甚么耐心吃饭,吃到嘴里的是鸡肉或鸭肉也不太在乎。久而久之,这种不在乎令她对食物的感觉变得麻木,她真的分辨不出鸡肉和鸭肉的滋味,也分辨不出萝卜和冬瓜的滋味。可以想象,这样一个「厨师」长年镇守我家厨房,对我和妹妹崇拜美食的肠胃,是多大的折磨?每个人都有「我最喜爱的妈妈菜」,我们没有。我们甚至连「最讨厌的妈妈菜」都没有,因为妈妈煮的东西,没有最差,只有更差。所以,妹妹没费多大唇舌,就说服了我一起发动厨房侵权战争。
十五岁那年,在妹妹的煽动下,我成功地把厨房从妈妈手中抢夺过来。所以,确切地说,我的「煮妇」生涯始于十五岁,当我还是个中学生的时候。每天放学后,我混迹于一群师奶之中,在街巿、菜檔流连。周末假期则带着妹妹寻找新鲜食材,再商量菜单。「跨栏定律」在我和妹妹身上得到左证,我妈妈从未遗传任何美食细胞给我们,这一先天缺陷激发出我们对美食的狂热崇拜和激情。每天,我只用一种肉类,同一块肉,从不同的位置下刀,口感已经大相径庭,结合不同的配菜和煮法,可以幻变出五花八门的菜式。厨房简直是一个人的江湖,在那儿操练十八般武艺,让我明白甚么叫学海无涯。终于,我妈妈能细数烧鹅和烧鸭的分别了。多年来,我的嗜好非常「煮」观,喜欢逛街巿多于商场,喜欢买厨具多于手袋,八年前,我在深圳租了间度假屋,吸引我的是可容纳六人餐桌的大厨房。当时我在香港的家,厨房小得转身时要做深呼吸。第一次带妈妈去参观深圳的厨房时,她指指厨房外接的露台,说道:“你煮饭时,我可以坐在那儿看书。”我发现我比她更像家中的阿妈。上个月,带了几位好友去深圳玩,见到厨房里的四只镬、三个煲、种类齐全的厨具,有一位女友大惑不解道:“你一年在这儿煮几次饭?”因她单身的家中,只有一只电饭锅,煮、滚汤、煮蛋一脚踢。我知道她是另一种人,像我妈妈那样,追求精神生活。而我,一个热爱厨房的女人,迷恋的却是烟火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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