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把自己的心掏空了,连最后一根稻草都被江风卷走,你索性房门大开,头也不回地决然一跳!那浪花微溅,像凝固的美丽焰火,四百年了,就那么地在人们的心尖上悬着,久久不肯落下……
女人和孩子是上天能够送给这个世界的最美的礼物。可是,十娘啊,我们至今无法知道,呵护你的襁褓是怎样变成了褴褛,由你撒娇的襟怀是怎样的遍漏了雨泥,你像一只被丢弃在茫茫旷野的小小羔羊,天色已暗,狼嚎四起,你从指缝中瞪大无助的眼睛,漫天的星斗也闪闪如鬼魅。在那处叫教坊司的院里,鸨儿安排你阅读男人,或者说,安排你阅读由男人作大小标题并以男人为作业的人间世。整整七年,这个游戏着的世界黄沙一样掩埋你一颗四下里张望的心。你在找寻什么?
是他么,这个高干子弟,这个太学生,这个风流年少的李公子?哦,十娘,多少女人因为爱情而走向了毁灭,你,却在一个专业毁灭爱情的地方,如此响亮地呼唤自己的爱情!你开始打开自己层层保护着的心,轻轻吹去薄薄的尘埃,擦得净净的、亮亮的,捧在手里,送给心爱的男人。悲剧,这时候以最不经意的声音从你的耳边擦过。也许你没有听到;也许你听到了却懒得理会——美在彼岸,悲剧是必由之路。于是,像我们无数次听过的那样,我们又听到了那给千百万个男女重生又继之以灰烬的海誓山盟。
越是在最缺少情义的地方,越是涌动着对情义的渴望。而渴望,最容易把它的对象放大,直到与完美叠合。前生何德,泥巴男人李甲被你用一腔痴情细细雕刻,成为了情爱庙堂里的佛。这佛,经得起你三柱心香吗?
佛是临凡救世的,但我们总在疑惑:十娘,当你努力的用柔情去打动一个男人,用聪慧去培养一个男人,用美丽去装点一个男人的时候,到底谁是谁的拯救者?倒是在佛的一旁,那片暗淡了也不会被太多谴责的地方,人性的光芒烧灼了文字也点亮了我们沮丧的眼睛——那个识得你为女中豪杰的柳遇春,那些与你牵手义重的坊间姐妹,让人间世变得多少有点儿完整了。
幸福似乎启程了。我们总在揣测,这时的你,憧憬几分?忐忑几分?你那水润秋明的眼眸里都看到了什么?
孙富出现了,他在你的宿命里等了许久。不要骂他,他也是爱情的一员,他所分到的任务不过是把虚幻还原为虚幻。如果非要说他的错,那就错在他把一个也许可以更长些的梦拦腰裁断了。孙富,在此后漫长的时光里实际上成为了某些人的借口。十娘啊,如果真爱在,棒打不散,刀割不断,火烧油煎色不变,纵有一百个一万个孙福又奈何!
当爱情遭遇一千金,当你的精心雕塑的佛遭遇小小一场阵雨,刚才还崭新鲜艳的世界一下子就变得油漆斑驳千疮百孔。那爱的佛现出它不过是一堆可以随手握捏的泥巴的原型来。十娘啊,你所能做的可以有很多,比如哀求比如顺从。但是,你只“放开两手,冷笑一声”,就已经对抗了整整一个世界的冰冻!“妾椟中有玉,恨郎眼内无珠。”一个字,一把长鞭;贯于天地撕裂昼夜,世上薄情寡义之人不能不听之。
然而,还是不要一味地谴责李甲罢。能应下让你十娘追随、能携十娘你踏上南归的路途,他已经不易。——试看天地间,能走出这小小两步的男人又有几个?当世俗的眼光瘟疫一样猖狂逼来,当名利地位金钱权势这些妖媚的挑逗缠来,谁会再记得真情的分量?谁会头也不抬地挥去富贵不管双手还在紧拥心爱的人?
十娘啊,当痴情倚向了背叛,当真爱落入了戏弄,当幸福被无情地打落在地,当真诚的心荒芜得再也梳不出一条可以牵手的小径,不如放手罢!左手是灰,右手是灰,红唇轻轻一吹,就完成了这个世界的碎与美。
于是,你左手的灰,呛出我们的泪;
你右手的灰,就变成了那一江拷问天地的碧水!
2008年4月20日夜·郑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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