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想要知道自己究竟是个啥子模样,于是对着镜子反复的观察自己这张脸,同时将这张脸摆弄成各种各样的怪相,并用了手指头对着镜子里的那张怪相百出的脸,发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指令。我反复的打量镜子里那张脸,终于发现这脸并非我想要的模样,鼻孔跟嘴巴,两眼跟脸颊,双耳跟下颌,怎么怪怪的不成比例呢,这些孔窍也好难看的。
于是我就洗漱一番,将头发弄得油光可鉴的,酷相,坏相,慈悲相,悲怆相,楚楚可怜相,崇高庄严相,偷偷坏笑相,幸灾乐祸相,顾影自怜相,等等表情不一而足。叼一支香烟,微闭了两眼,再从眼缝里偷偷地观察镜中那挂在脸上的千奇百怪的表情,自己也忍不住一阵窃笑,笑了好一会,居然没弄明白是在笑镜中的他,还是在笑正在做着各种表情的镜子外面的自己呢。
于是,我又静静地坐在台灯柔和光线照耀的电脑桌前面,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图文,异想天开着许许多多的事件正在发生,随之又敲击着键盘,出现在屏幕上的那些文字,也正在极力的讲述着一些大道理,崇高的试图让看到这些文字的人也随之崇高的大道理,可是,我再仔细的观察这些文字的背后,正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灵魂的影子在对着我发出窃笑呢。
摆在我面前的刚才敲击出来的文字,在柔和的光线中排成了严整的方阵,每一个字都争先恐后地宣讲着各自的大道理,就像那些面对成千上万听众的先进人物的冠冕堂皇的先进事迹的演讲。这文字的传递,究竟是何种样的将人的心思来装扮得艳如三月的桃花;又究竟是怎样地通过了人们的意想,将受众的情绪激发成自己理想化的奴隶呢。当我无意识地敲击出若干文字的时候,这些文字里所传达的信息,真是我自己灵魂深处流淌出来的么;我独自一人安静地思索的时候,才发现这些文字的背后,居然潜藏了好多好多的不可告人的欲念。
阳春三月,桃花开得正妖艳,夜气也清凉,电脑屏幕上的文字生动着各自的心想,每一个生动的字都是一个活生生的灵魂,如果将之立体化了,再加以巧妙的组合,搅拌出来的就是能够牵动人心的故事或说教了。紧紧地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文字就形成了一朵又一朵娇艳的桃花,刚才无意识中敲击出来的这文字的队列,我灵魂的影子呢,努力在搜寻,总是找不见一丝儿迹象来表明是属于自己此时灵魂隐隐脉动中的意向。展现在眼前的文字,就跟镜子中的我的各种表情一样,大约也是在灵肉对立时刻的变形了的印痕呢。
躺在床上,放松了一天绷得紧紧的心弦,透过窗帘,可以看到清风里晃动着的柳丝。妻已经入睡好久了,聆听着她微微的呼吸,朦胧中看到她那张脸好是安祥;一个没有机心的女子,于平凡而艰苦的操劳过后,无梦的睡眠里,那表情凝重得如同一尊圣洁的塑像。闭上双眼试图入睡,可那些莫名其妙的念头汇聚了排山倒海的大威力,将我搅拌入一个又一个的噩梦。粉红嫩绿的影子,跟灰色的背景照应;软绵绵的歌声,也跟猛厉的呼呵合唱。从一个噩梦又转入另一个噩梦,噩梦中感觉着自己是在梦中,拚命地挣扎想要苏醒,可这噩梦的魔掌还是紧紧地抓住了这一线梦魂。感觉自己周身冷汗淋漓了,胸口的沉闷也催逼得呼吸困难,自己真会这样死去么,妻微微的均匀的呼吸声,此时如同救命的福音,便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窗外夜游者的脚步声也给了我寻回自我的生机。
轻轻地穿上衣裤,到卫生间撒了一泡长长的热尿,感觉着噩梦中的一切不快都随着这一股热尿的排泄,而被释放得没了一丝儿痕迹。一个人静静地仰身靠在沙发上,点燃一支香烟猛烈地吸了几口,再从茶几上抬起茶杯,喝了几口清凉的茶水。感觉着刚才的噩梦,正如同镜像中的影子,那些千奇百怪的形像及声音,将梦魂搅拌得恐怖异常的情形里,有没有自我意识的作祟,也是不得而知的。梦幻里的粉红嫩绿跟灰色的背景,还有软绵绵的歌声跟猛厉的呼呵,是不是潜藏在自我灵魂深处的各种各样意识的萌动,就更不清楚其究竟了。
噩梦中在尽力的寻回清醒的自我意识,而噩梦中重叠的自我,又将自我淹没在深沉的迷离恍惚中了。当我在清醒地抽着烟了、喝着茶了,也在冷静地回想噩梦中那千奇百怪镜像的时候,一种莫名其妙的忧伤却如水样地漫延着,意想中的图景,就跟无意识敲击键盘出现的文字一样,将我淹没进了更深沉的迷离恍惚中了。我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脸颊,感觉着疼痛了,这疼痛就跟我噩梦中的痛楚是一个样子的,也是让我感到难受的。从沙发上站起来,围绕着客厅行走,脚步声活灵活现地敲击着我的耳鼓,还听到自己的心脏正在嘭嘭嘭嘭地跳动,两眼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灯光笼罩中的墙壁与家俱。这情形好像也跟刚才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处何地,是睡着还是醒着一样,我也还是在不断的追问着自己,究竟自己这会儿身处何地,我为什么会这样地围绕着客厅漫游着。
文字,自我,镜子,三者非真即假、非假即真。佛的三境界般若,即文字般若、观照般若、实相般若。文字作为一种通达真理的工具,就好比是指向月亮的手指,如若将这手指当成了月亮,也就不能看见真正的月亮;只有透过手指的方向,我们才能看到天上那一轮月亮的。文字不过是我们在有意或无意间利用来达成自我某种或明显或隐晦的目标的一种手段,至于这文字所传达出来的信息是否属于传达者自我的真实用意,是无法通过文字的表层意义来给予准确推断的。
文字应该是一个具有广泛包容性的概念,出现在我们头顶上面的天象就是一种文字,我们面对的山河大地所呈现出来的各种状态也是,通过我们人类机心所构建的音乐、建筑、绘画也是,人类出于各种各样有意无意目的心的各种身体姿态也是,四季轮转中的风花雪月美景也是。这样的一些文字都在极力的传达出某种信息,这些信息也都在极力的阐述着各自的真理,这些“真理”也是非真即假或者非假即真的,人类在很多时候,恰恰会陷入这样的困境,就是无法在浩如烟海的各型各类的文字面前,真正认清自我,往往会因这些文字所传达出来的或真或假的信息而各执已见,而互相的争斗不休的。在这一点上,《旧约•创世纪》传说中的那座人类试图通天的巴别塔,修到一定程度就让上帝也感觉自我的不安全了,于是就想了个法子来淆乱人类的文字,造成了人类文字的多样化,你说的他听不明白了,他说的你也听不明白了,这座通天之塔也就没法修下去了,自私的上帝也就感到安全了。
文字就像一柄双刃剑,既可以成就人类的幸福,也可以毁灭人类的良知。自从有文字以来,这文字就始终传播出两种信息,一种是尽力将人类怎样跟大自然和谐生存的真理变成人类日常的心行,别一种呢,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制造假的信息来长期欺瞒着无知的人群。从古希腊、古印度以及我们中国的先秦时代,就已经确立了人类最基本的道德法典,这些法典当然是用了人类的文字来传播至今的,经过了几千年,我们人类的文字所传达出来的浩如烟海的信息也还是在努力的证明着每一个时代、每一个集团或每一个个体所认为的真理,于是乎,人类就因了有太多类别的真理而发生更多更大规模的争斗。究竟什么是真理,在很多时候,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于是,公婆之间就因了由文字产生的各自不同的大道理而大打出手了。人类数千年的战争,死了不知好多亿人了,其目的就是为了证明自己这一方的大道理是真理。
人类从结绳记事,经过了一系列的变革,演变到了当今方便快捷得多的电子计算机运作下的信息传递,以往对于知识的渴求,已经变成了当今信息大爆炸的无所适从了。信息的复制速度,比起细菌的漫延还要凶猛的,久远过去对于文字的敬畏,在某种程度上,就变成了当今人们对于各种信息的厌倦或恐怖。打开电视机,那些乱七八糟的商品广告会让你一再地受骗上当,互联网每时每刻传输的心术不正者的诱惑人心的信息也让人随时躲之不及的。盗版者的蔑视别人的劳动是大张旗鼓的,各种花花绿绿的粗制滥造的书籍,也大摇大摆地钻进了中小学生的书包。
文字的大军,正浩浩荡荡地行进在人类的视野里,我们能否通过这浩浩荡荡的文字的大军的队列更加觉悟,也许是未来若干年摆在面前的重大课题了。“不立文字,尽得风流”的理论在某种情况下是真理,可是,如果真没有了这文字,人类的存在肯定是另外一种状态了;但太依赖于这文字所传达出来的信息,而没有了每一个具体的人对于自然界万千物象的真实体认,也是不行的。禅宗的不少棒喝能否真正起到开悟修行者的作用,也是个秘密,所谓的指月也是需要指月的手指来引导的,这个工具是不能缺少的。
第二境界的观照般若,以镜像来观照或是以灵明的心来观照,总是一种物象或心象的折射,所谓镜子的真实反映,也只是在某种程度上的真理,说到底,镜子对于物体的反映也不是纯粹真实的。镜像也只是限于人的眼球跟人的心理产生的一些图像,所以,那个心如明镜的说法也并非终极的真理。人往往在着意追求某种高尚理念的时候,恰恰会误入歧途。还不如作一个实实在在的有缺点有真性情的俗人好。太想看清自己了不好,往往也会落入某个极端。人心太着意向善,往往会同时表现出某种极端的刻薄情绪与言行。语言的陷阱跟镜像的陷阱,随时随地都会影响着人的正确判断。人是一个非常矛盾的动物,清心寡欲的时候,活着没滋味;随心所欲的时候,也往往会有罪恶感萌生。
观照是寻求体认自我的真实面目,虚空就是最大的心镜,面对虚空的时候,我们的自私自利念头已经将自我扭曲得面目全非了,可是,星星还是那星星,清风还是那清风,明月还是那明月,大千世界的一切也跟我们隔离得毫不相关了。自我是啥子,难道是寻求达成自我目标的一种念头么,如果是这样了,我们人类的数千年的试图战胜自然的机心,也就不断地演变成了现在飞速发展的人类自私自利的高精尖技术,这些技术虽一时给人类的生存带来了若干的好处,但从长远来看,其中所潜藏的祸端却是极其恐怖的。
镜像里的一切物体,正是借用了这镜像特殊的装置,才表现出如此的形像来,形形色色的生命的眼球面对如此的形像,也必定会感觉出各自有别于其他生命眼球的状态。这好比我们人类的噩梦,是因了自我的心念才有了那些入睡后的境象来。
自我非真我,这个自我在我们的灵魂里,应该是层层递进着的,每一个层次一定具有每一个层次的特殊情景,越是接近核心的层次,就越是我们在清醒状态下最无感觉的潜藏意识了。
而第三境界的实相般若呢,这实相也自然是真真切切地摆在我们面前的,跟那“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是一个味道。实相者,体悟宇宙自然本来之面目也。我们灵明的心镜,不带一丝儿尘滓的观照万物,心与境的融合,便见出了“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的映像。
实相者,亦非实相,执于一点的观照,必定又会走入另一个极端的。生生不息的生命轮回过程中,去除一些自我的偏执,放下那些虚妄的意想,这生命的存在也就能够朝着宁静致远的境界迈进了。
桃花羞颜美艳的时候,如果透过这羞颜的美艳而联想着人间的情爱,虽然着上了一层美丽的诗意,但却将人心的妄想激化得无法收拾了。桃花只是桃花,桃花的羞颜也仅仅是桃花自身笑对春风的姿态,跟那些人间男女情爱的幻想是不着边的。
实相中的我,是啥子样的我,是不是我此时叼着一支香烟思想的样子,当我这样发问的时候,我却更加找不着白了。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8-5-5 0:29:25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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