蝎子

我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在一个漂亮的玻璃容器里。我身边是我的同族，我不知道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的死期就要到了，我闻到了油炸蝎子的味儿，共处一段时间后，兄弟们都先后下了油锅。我们的命运交给了一枚不锈钢的镊子，命运是随机抽取。这样说来，我还能算得上命大，可怜那些已经成油炸蝎子的兄弟们，它们成为人的盘中餐。对以死后还有没有意识这种事，没有办法搞明白，就像我吧，如果我知道死后是有意识的，可是已经死了，也就没办法说了。我也快死了，我会品尝着死亡死去。

在死前这段时间里，我还能想想许多问题。我为什么是蝎子呢？这个问题也像死去的问题一样无法解答，我生来就是一只蝎子。在蓝天下的沃土里我茁壮成长了，白天休息，晚上活动。因为白天里活动的生物太多了，包括地面上最聪明的人类。晚上当别的休息了，我们就能容易获得食物。我的血是冷的，还有剧毒的汁液，这早就是一种名号，它往往只是威慑，当毒汁散尽时，我们的生命也就衰竭。地面上的蜂类也是如此，它们的飞蜇也远近闻名。在有限的生命里我尽可能地活的最好，经过几次蜕皮，找个伴侣，朝夕相伴，最后回归自然。我们蝎子是如此，人类也是如此。我本是在那个雨后的晚上出来陪老婆散心的，那场雨下的可真大，地热上浮，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于是就出来了。出来后就遇见了光，在情急之下，我推了把妻子，她算是死里逃生了，我落入了捕蝎人之手。对于为什么人类捕蝎这件事，古而有之，可世事变化无常，今天人类为何捕我们，我是见了油锅才明白的——他们为了吃。

逮我的人并没有把油锅煮沸，也没有摆放好的洁净的盘子，而是为我准备了一处住所，那里也有土壤，带孔的石头，还有青草和死去的昆虫。它像极了我居住的地方，可只是像而已。我和我的族类暂时被人喂养，一天后，我们几百条兄弟就跟大部队会合了，我们几千条兄弟就在一起了。我们几千条被蝎贩盛在软塑料袋里。蝎子压蝎子，拥挤不堪，空气浑浊，氧气稀少，还有困神的折磨。到最后，就来到了这个漂亮的玻璃容器里，身子是舒坦了，小命也就到了尽头。

我懂得蝎子也有一死的道理，可成为人类的口中食是最讨厌的死法。人类有的时候真不是东西，几年前，动物联盟中，生活在丛林中的果子狸已经教训人类一顿了，那是逼得没办法了，我们蝎子是还没有被逼到那份上而已。

我知道生命的有限，可这有限的生命也不被人类所掌控。我老婆从此孤身一人，如果大意的话，也会落入人手。再见了，我可爱的老婆，再见了，我们出来散步的那个雨后的夜晚。

捕蝎人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捕蝎人，因为这个职业你就能猜到我生活在多山的乡村。我之所以捕蝎子，完全是因为这可以挣钱。

世事变得快，我没出生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蝎贩，待到我出生后并长到现在的这段时间，蝎子的价格也年年攀升。我出卖的是２００元一斤，蝎贩卖给饭店是４００元一斤，但从这个交易上也能看出世间的许多道理。

在我们的村子里，夜里捕蝎是挣到钱的一条小门路，我并不算专业的捕蝎人。我是个学生，暑假里没有外出打工。我捕到的蝎子很多，弟弟捕的还要比我多，这是因为弟弟眼皮底下从没有蝎子跑掉。我的眼皮底下，蝎子来来往往，被我逮到的就算是倒霉吧。我对蝎子万分恐惧，其实我们之间本应该井水不犯河水。

在所有跑蝎子的情形中，有一只我记得格外清楚。当紫外线灯光扫过土坝，两个亮点就出现了。它们靠的很近，蝎钳相盘，蝎尾相勾，我一眼就明白它们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因为下了雨，到外面来透透气。在灯光下，它们静止不动，这倒奇怪，我因为这也静止不动了，想了许多事情。当两只同时跑掉时，一只在外，一只在内，我夹住了外面的，内侧的跑掉了。根据人类男女散步的原理，我逮住的正是蝎子男士。

在静止的那段时间里，我想的可真不少。雨后的夜晚，星星都亮了，夜风微微，两只蝎子多么的浪漫啊。我想到一个女孩，她没见过蝎子，凭这个，你就能猜到她生活在城市里。

有时候，我会感到人还不如动物们。蝎子出来散步了，以前我还见过两条狗并肩赶路，两头猪相互依偎，两头牛暗送秋波。可我和那个女孩并没有一起散过步，我喜欢她，但没有告诉她。

在我羡慕得心里酸意正浓时，弟弟大声喊：“云梦哲，愣着干嘛呢，逮呀！”我就逮住了跑在外面的那只，我明白它舍己为老婆，我把它单独地放到一个袋子里。到家后，我最后把它放在仿制的生态情景中，默默地观察它。它已经没有丝毫的活力了，因为与老婆的离别。我和那个女孩虽然没有一起散步。如果我们真的有一天走在了华灯下，也会有一个大镊子伸过来。我推开她，拉住镊子不放手，回头微笑地冲她喊：“你快逃呀，快呀！”她最终是得救了。未在一起虽然遗憾，可到了一起难免分别，那双大镊子无处不在，无刻不有。

吃蝎子的女孩

我叫欧阳，阳光灿烂的那天，我同父母吃了一盘油炸蝎子，一盘子我只吃了一个。头一次见蝎子，我见得却是油炸蝎子。活的，想必厨房里会有，这家酒家里“油炸蝎子”是一道招牌菜。

那天中午，老爸对我说：“欧阳，走，我们吃蝎子去。”我说：“啊？真的假的，我讨厌蝎子。”老妈说：“２０块一盘的吧，一盘就十几只，你怎么老爱吃像蝎子这样的毒物！”听老妈说过，闹非典的那会儿，老爸也沾过果子狸的。非典过后，老爸时常会说：“别人一吃果子狸就吃出了非典，我就没事儿！”

吃那只瘦但骨架却很大的蝎子，是因为大个的才有嚼头。我也是在爸妈的鼓励下才吃下去的，嚼得烂烂的，土壤的气息依然存在。它来自乡村，在某处山上的石块下，被某个人逮住了，最后成为盘中餐。

为什么城里没有蝎子而乡村会有呢？我常会问这样的问题。我从没有去过乡村，老爸说乡村是所有人的根土。就在我因为剥夺了蝎子的生命而耿耿于怀时，老爸说：“欧阳，你吃的是一只失去了妻子的蝎子吗？你才为此难过。”老爸总是爱开玩笑，可我只想到了我吃掉了这只蝎子的生命。

乡村里有蝎子，还有羊呀，猪呀，狗呀，牛呀什么的，还有各种各样的庄稼，一定比城市里丰富多彩。城市里人来人往，把动物关在动物园里，把植物弄到植物园。而在乡村，人与动物平分秋色，和谐相处。城市是单调的，所以说，我是喜欢乡村的。

在我们班里就有乡村来的同学。我想他们一定逮过蝎子，一定为零距离的接触自然而快乐。在他们之中，有个男生是很不错的。可在城乡差别的现实下，我跟他总有许多东西是陌生的。吃那只蝎子的时候，我突然间有了个可笑的念头：我把那个叫云梦哲的男生嚼了。吃了倒好，我见了他，心里总是烦烦的。

蝎子

死后，灵魂是存在的，意识也就存在。不然，你们怎么能听到我在说话。我在女孩欧阳的肚子里，当欧阳夹起我的躯壳胆怯地注视我时，我才知道我和云梦哲，还有欧阳三个之间的故事。云梦哲逮住的我，欧阳吃的我。

人的生命都是很平凡的，蝎子就更平凡了，能有这样一段旅程，我的生命也就变得非比寻常了。地面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妙。

故事的有趣就在于我明白了故事的全过程，而核心人物却不知道这个巧合——在欧阳的嘴里，我成了逮我的那个云梦哲。

2006年夏天手稿

2008年5月4日打印完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