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骢马横卧于我梦之身下,
如我枕夷欲望之青绿。
白云絮落地化为沙凸。
牛羊的投影盘桓大地。
日圆自旸谷升起于崦嵫又坠。
呼呼广漠黄沙起落……
髀肉复生的我,再一次
抻镳体味边音。
与雕鹰同瞰广甸,
与麋鹿壮走芜荒。
诱我寥云腾卷般
驰盎出尘。撄情拓业。
北天半壁。长生不殆。从远古的
传说中走来。水火相斗,
天倾西北而下凝;板荡成
孤独与灾垒僵持,
而后阒静,
旷世茫然。
仰望北部辰空,寒星寥落。
在我那宿草眠茇之地,
有我祖辈永生永世的故土;
是我若即若离的北方。
繁散的悍霸豪质,逸漏在
绮绸覆盖的奔苍圣族。
那条什里木沦河血酒一样雄浑:
春夏滋润生灵,游牧迁转;
而秋冬成为冰原冻土,
令人移亲远嫁;
谁能又固执地守恋最深?
古老的玄天境景,交融了
一条根;一脉基因。
他们的胼胝就如此地闪亮了
猪婆龙、单翎凤,远古的图腾……
那古史的召音!
是生命鏖搏天地,是可供
膜顶不息之尊崇。
鼍鼓又响。我仿佛
看见那商朝的先民,背负干酪,
自这里逶迤南去,
带一身风沙痕迹尽裹的剽蛮,落户中土;
从而鼎彝九尊,立神州之方圆。
而后又有多少再生之从容,
于此攒峰列壑、霸主蛮荒;
于川深谷奥中怒魄嗔胆,
做过几许神湃张日、
傲骋疆秋之伟烈。
曾经天茫地迥,高筹孤注。
掩雄关,破重滓;
川山几易,又复谁侣谁俦?
历史:俱已被飙风沉卷,
沉卷千秋于幕天委地之穹庐。
吞吐大荒的愿望是旧日的回声。
夜的黑发飘起,获我之莅临,
白昼的头颅扎进沙土。
无人的丧野,情味罕至。
恨鸮长——一——声;
短一声。
遍野出狼。
竖起发指惊动心聩的耳朵,
苍空弥漫霾幕
包裹着不可信赖,走进去
精神溃败,在劫难逃。
命运如此遽迫!岂可久呆?
只见灾火自浩瀚中升起,
魔风从天罡撒下死亡,
笼罩生命。
令人倍悔此次拜谒,极其荒谬,
几让初衷的向往
火速遁离。
我又一次蹈入空寂。
顺着古战场遗落的断矢前行:
遍地卷朽的牛皮缰绳
和零散的高腰马靴,
痛嚼沙砾;
连同死去的甲胄绿了一块土。
骨立形巍指向苍空。
暴殄天物。
又是一具枯颅般的旷悚森然。
一座灵火般若隐若现的庙宇,
随视线出没谷里。
近前:颓圮于蒿蓬。一只狐狸急走了。
进得殿来,尘网挂头。
喊一声,有如坠入空涧:
啊……啊……不绝。
回音奔突,四壁相撞,
蝙蝠惊飞。
又一扇残破的门扉半掩着,漆红剥落。
我早已惊怖于门阶的脚印。
门里:佛像坍塌,
金容损毁,环列左右。
猛抬头:一个面目黧黑、
身着赭黄袈衲的老喇嘛,
正襟危尘,形容半死不活。
只见嘴角捣动,如梦中呓语。
老喇嘛惊于我的声音。不动:
瞅我睛定,有如初次见人。
然后桀桀大笑:善缘不浅!
半举钹铃,经幢般跌来。
认定我颇具慧根,是他弟子,
恨不能立即为我剃度,
为我拜忏。
他想念传人,
如刚春渴望绵体。
神圣地交给我那念叼的千年之经,
一成不变。
正如欲我接受一国之降书:
交来的仓米薄和印绶
以及户藉和布帛……
我笑而不语。转身离去。
在漠海的总脸谱,
我吃力地辩认水滴及干旱,
笨重给文皮和缛草,
一次性让我成为沙洲的赶驼人。
我愈走愈远,愈想象回家的声音,
饱含生机。
现如今我以男子的气氛踏来,
顺着一条路奔走一生,
相伴的马蹄叩落夕阳。
大漠的尽头,
唯我伫立风中,鼓铸如沙!
北部之于北部,
是不尽的孤独。
把搜珍的石斧、燧石
交还泥土。抚摸夹砂陶
的纹罅,想象它曾深盛的酒与泪,
是怎样浸泡过一个部族;
是怎样的浇灌着劲草和狂风?
古老的板块厚朴给
千年唱彻的民歌。
回首密密的芊茸,河流的经脉。
我已同应故国的召唤;
我已恒有故国的召唤。
为久已的失落,攀登
盘交错结的根,目睹
一次鹰的飞翔。
因之带动数不清的蹉跎
唱给远方,唱给铃鼓跚动的
牧女,做我激情四溢的新娘。
从属于高原的牧羊人,
定格于我风尘仆仆的容颜。
他仍旧匍匐于霍野的威召,一杯
奶水就可以养活一天浑圆的落日。
冷月无边。
我沿着你的脐蒂爬上你的胸襟,
尽管那地方早已被无边的孤独占据。
神灵锡替的圣土;
犷迩天遐的圣土。
四极八荒行走其上。
我们一直在行走中不断积跬;
我们一直在行走中不断校蹁。
我们始终承皈流浪民族的使命感,
把灵魂之财富交给你统辖。
我笑!我骄傲!
直到把绿海洋的波涛充满。
那终是我啜饮高原
唯一女性的乳汁,
长得如此绵绵不绝。
没有停留。
直至。我仆倒成高原的化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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