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高中毕业后,颂明顺利地招工进厂当工人。做的是机械操作活。他在一家国营企业驾驶汽车。他驾驶的是东风大汽车,主要是将生产的原料从外地运回来,又将做成的产品运出去。颂明虽说是高中文化,但由于开门办学,只不过是在学校混了两年,没学到啥东西。在师傅的教导下他进步很快,一年过去了,既能独立驾驶,也能维修一些小毛病。开车的共有二十多人,经历都差不多。出车由厂里派遣,出差修车都是厂里报账。
厂里的管理很松散,漏洞也不少。颂明和其他司机都心知肚明。修车是在定点的修理厂。颂明的嘴很甜,为人随和,他与修车的师傅走得近。时不时在修车时打点主意想点办法,弄几包烟抽抽已是常事。因此,颂明的手头很活泛。开起车来走南闹北,结识的朋友多,使点小钱玩点小牌基本上不用发愁。其实厂里的司机和颂明一样都在修车上打主意做文章。他们不约而同实施着“蚕食”策略,一点一滴地吸取厂子躯体里的血。管车的是一位南下转业安置的老干部,文化浅,人诚实,他对司机们的驾驶和修理签字从来就深信不疑。虽然车况良好,但颂明没烟抽了,就向老头说:“大叔,这车的刹车不行了,刹不住。要到修理厂看看。”老头总是极端地负责任,说:“那好。去认真检修。安全第一。”
工厂是生产工业溶剂的。有一百多人,每人的工资都是定额的,按月结领。厂子每年结算下来都是亏损,但都由政府补足。衣食无忧的厂子十分令人羡慕。颂明在厂里混了五年多,转正以后的工资基本没变。他是一个普通的驾驶员,没级别的。
市场经济的浪潮终于向厂子袭来。政府按规定果断断奶。厂子的经营一年不如一年。产品卖不出去,又是一些溶剂,发给工人抵工资。他们将之送人也没哪个要。没办法只好停产,留下一些守厂的,大多数都放长假,发一百二十元生活费。
颂明是干部子弟。他父亲见厂子不行了。恰好行政区划调整改革,便托人将颂明调到一个新组建的机关开车。他的身份是工人。初来乍到,机关买了一辆野马小轿车让他驾驶。颂明在厂里油混惯了,自由散漫,经常睡懒觉迟到早退,随随便便,全无拘束,比领导还领导。这让头儿非常恼火,但碍于他父亲的面子不好发作。
颂明对玩牌打麻将兴趣很浓,经常彻夜不眠,夜里精神不文明,上班文明没精神。头儿实在忍不下去,便找他谈了一次话。颂明是识事务的,态度很好。事后也确实比以前好些。颂明调到机关,按初级工对待计发工资。他的工资不够用。他的爱好除了搓麻将外,还有抽烟,找个梦中情人等等。老婆下了岗,孩子正在上学。这一些都要很大的开销。颂明老病复萌,打起了车子的主意,以车为载体搞点小钱。每一次下乡回来,他都向办公室报告:车坏了。今天是前加力,明天是助力器,后天是离合片,修一次就是好几百元。一年下来,修理费竟然六万多元。单位职工意见大,怨声载道。管车的领导是五十多岁的老头子,车子是他通过老关系到省上争取资金购置的,修理费高得过了头他十分恼怒。一次会上,他将问题提出来,并对司机提出了要求。说一个个体户的一辆小面的车天天拉客好几年,也没花好多修理费。是不是我们这辆车子是歪货。开车的要爱护车才是啊。颂明对老头子的话很不满,但憋在心里没有言表。
管车的老头下乡检查,颂明开车。由于疏忽水箱烧干了,车子的零件烧坏了不少。老头子知道后,很气愤。便决定让颂明在办公室上班。车子停下来放入车库。两个多月,大家出差办事都搭车。颂明每天在办公室无事可做,惴惴不安。停了几个月,头儿与管车的老头子又商量了一阵,说:“没个车子办事也不方便。对颂明要加强教育。将车修好继续开,老停着也不是办法。”
车子修好了。颂明继续驾驶。颂明是初级工,按人事局规定晋升中级工必须通过统一的考试。颂明托人找到一些关系,顺利地通过了中级工考试。
颂明与一个理发的女子有染,常常背着头儿开上车去张罗购置一些物件。头儿到市里办事,颂明去为情人买东西,送物件,遇到车子堵道,心急如焚,他下定了挨训的决心。一等就是一上午,头儿急得满头大汗,拨了几次电话就是有声无影,无名之火在他宽阔的胸腔里燃烧。见颂明的车“突”的一下子刹在脚前,头儿将正在抽吸的半截香烟猛地扔在地上,那截香烟弹跳着栽了几个跟头。头儿的眼睛瞪得大,有不少的血丝,这让颂明好生可怕。头儿马起脸皮狠狠地批评了颂明一顿美实的。颂明自知理亏没有辩解,他一只手轻松地掌着方向盘,一只手递了一只“软云”烟给头儿。头儿接过烟,啪的一下气体打炎机抽出了又长又瘦的火苗。大大地吐了几口烟雾,带着香烟味的烟雾弥漫了整个车厢。僵局在烟雾燎绕中模糊起来。有的时候,一只香烟不只是满足生理需要,在慢慢燃烧毁灭自身的过程里它的价值数倍提升。许多时候,颂明的随意行为都歪对正着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奇特效果。
颂明对机关的集体学习毫无兴趣。每次只是例行地斜坐在椅子上,或打盹或抽烟,无精打采。头儿瞪上几个白眼也算了。
颂明与理发女子越陷越深,几个月不回市区的家,好在妻子并不过问。一有空,便开上车子去混,甚至将那个女子带到单位的宿舍里同居。他与那个女子混得很投入很兴奋,有全新的感觉,缠缠绵绵难舍难分;竟至怀上了爱情的结晶。颂明说:“咋办呢。”女子说:“你别管,我自己打主意算了。”颂明为此大受感动,他卖了一套名贵的裙子送给她。单位的一位领导要下乡检查,前一天办公室已作了安排。早上八点多,领导给颂明打电话。颂明说:“我在外边,马上到了。”领导就到颂明的宿舍下边等他。一直等到九点多还不见人,又拨了几次电话,得到的回答都是“马上来了”。颂明与理发女子在宿舍里混缠,接了领导的电话,本想拖延一些时间,支走领导,以免暴露自己的出轨。不料领导是一位对工作执着的人,耐着性子靠在颂明宿舍院子的花坛边等候。颂明从窗口的玻璃俯视,看到领导老在那里不走,有苦说不出。暗暗着急,索性与理发女子在被窝里混,不起来。领导又一次电话催促,颂明一看电话说“来了”就挂了。领导急得直踏脚,长舒几口气。看看到了十一点,颂明实在没有耐心再熬下去,他只好豁出去打开宿舍的门从楼上下来,脸色有些难堪。领导已没好声气,只是淡淡地说:“你搞啥子哟,这一晌午了。快走哦。”颂明一言未出,去车库里开来车,才出发了。
为结不结婚与理发女子纠缠大打出手,颂明的额头和脸皮上被抓了几道血痕。颂明无可奈何,见到同事们只好自我解嘲说:“妈的,这个婆娘给我抓成这样子——。”他瞅着停车的空档时间,悄悄地从衣袋里摸出随身带着的一面小圆镜,背着人侧面转来转去照看着那些爱情疼痛的印痕,用手指轻轻地摸索着,小心翼翼地。
一度时期,颂明有着停妻再娶的打算。他和理发的女子出双入对。理发女子有一个两岁的孩子,寄养在外婆家。颂明的心思矛盾得很。自己已四十出头,别个才二十几岁。现在很对劲,但真的结婚了,将来年老力衰,难免她会红杏出墙看不住养不家的。他一天天拜倒在理发女子的石榴裙带之下,他软拖硬磨,想斩断这段令人销魂的情缘,但实在狠不下心下不了手。颂明打些擦边求开着单位的车子替理发女子备办一些杂事,瞅闲去兜兜风,夜里要么在理发店过夜,要么将那女子带回宿舍。理发女子对颂明的暧昧渐渐不满,一再表示真心爱他要与他结合。颂明很受鼓励,便张罗着离婚。
单位办公室主任是位老头,他对颂明的举动十分不满。仗着自己与颂明的父亲是老同事的势头,找到颂明的父亲,将颂明工作散慢怠惰,打公家主意,生活作风不检点乱搞男女关系等不良表现一老一实地作了交谈,要求他父亲好好管教。颂明的父亲觉得这事性质严重,打电话叫他星期天过来吃饭。吃完钣,父亲说:“颂明,不忙走。我有话说。”便当着全家五口的面,臂头盖脸如同剥芋头似地数落了颂明一顿,说着说着捋袖握拳竟要动手教训,并大骂说如不改邪归正当断绝父子关系让他滚蛋爬远。颂明自知理屈,当着诸多的家人不好开腔回话,有一种当众被剥了衣服露出丑陋luo体的羞愧。
颂明跑来跑去终竟没有离婚。他与理发女子多次闹架抓扯,时好时散。理发女子看他是个靠不住的“水货”,反而一脚踢开了他;经她姐姐介绍找到一个了小伙子,在邻近的另一个城市。临走之前,颂明仍纠缠着与理发女子过夜。理发女子对他说:“我看透了你的坏心眼儿。我要嫁人。从此了断各走各的,井水不犯河水。”颂明无可奈何,他掏出一叠百元的钞票,给她。理发女子拿过来,朝空中一把扬撒得沸沸扬扬,绯红的纸币飘浮着,飞得满地都是。杏眼圆睁,高高挺起的胸脯在气流的鼓胀下急促地一起一伏着,她对颂明破口大骂,说他不是男人不是好东西,是个敝火药,是个混蛋臭男人,让他撤让他爬,这辈子不想再看到他。理发女子直视着颂明,她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刀子,直对着颂明的胸膛。颂明有些颤栗与胆怯,讨了一脸没趣,灰头土脸地溜了出来。颂明对理发女子嫁的男人各方面的条件都作了解后,暗自与自己进行了一番全方位的比较。他一头雾水与迷惘,他觉得对于女人他还是小学生。现在的女娃子,真是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搞不懂,他想。
颂明开车的名声很臭。头儿调来一名年轻的女会计,她不负众望坚持正义。将颂明出车加油修车的情况统计出来,不时向头儿汇报。头儿对车子不合常规的大开销意见极大,怀疑颂明捣蛋弄鬼耍手脚偷嘴,但碍于面子又不好深查细拈。女会计心中有数,常与颂明较劲。该报的账总是找理由拖拉,说没钱,及时报不出。这让颂明大为恼火。
中秋节的中午。单位的人都到城区的七里香火锅厅会餐。颂明想报点账后准备到牌桌子上搓几把,过过瘾。女会计要他等两天,说财政上没划款。在餐桌上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不休,恶语相向有意揭短挖苦。颂明说:“领导都签了字的。有你屁的事。又不是你的钱。”会计说:“你修车一年花去六万多还有理哟。把单位当相因的整……”在场的赶紧劝解要他们都少说几句,不要扯了,吃饭吃饭。头儿听到这些话扯到了最实质最敏感的要害问题,怕家丑外扬折损单位形象,铁青了脸,额头上的青筋一条一条绽起,大发雷霆,训斥道:“你们都把饭胀饱了没事——是吧。唉——,莫明其妙的瞎胡闹。有话回去说。太不像样了。哎——”头儿一边训一边鼻子哼哼几声,气势披靡,两边顿时都熄了火。火锅翻江倒海地煮着,汩汩地散发着热气,飘逸出诱人的香气。单位的人渐渐端起酒杯互敬起来,你一杯我一杯,喝得红霞上脸,嚼得嘴角流油,热得满面滴汗,筋迸活跳地划拳猜令扯淡着漫无边际的酒经,气氛越来越热烈,仿佛啥事也不曾发生。会计和颂明勉强堆出一些机械的笑容,终是挂不住。喝了几口高橙汁都离桌子了。
会计和颂明的家都在市区。颂明车子在手,免不了占些便宜开车回家,他从来不招呼会计。会计也不主动搭他的车。头儿到市区开会,会计宴请头儿吃晚饭。颂明在一起,只好请上。吃完饭,会计和他老公又请头儿洗脚按摩做保健。颂明也去了。会计的老公带上头儿独自消遣。末了,颂明消费的账没结,他走不脱路只好自己掏腰包付了钱。颂明为此恨恨不已,产生出一种上当受骗挨宰的屈辱。见人都说会计两口子操得不耿直,是些啥东西。
对于颂明揩公家油水的暗取行为,女会计看不惯。餐桌子上又受到头儿的训,觉得委屈短面子,为了大家的事出了头没支持,想不通,心里的滋味不好受。她不服输。晚饭后,他给部分有正义感的同事打电话,诉说委屈,寻求支持的力量。不少同事对颂明的手脚不干净心里早已不满意,只是不好说得。便对女会计说:“你说得对。但要注意策略。”女会计是一个有悟性的女人,一下子顿开茅塞,怒气全释。第二天上班蹦蹦跳跳的,见了谁都甜美地打招呼,说说笑笑,仿佛什么也没有过。
颂明接到人事局的通知,年后,参加了高级工的考试。他以牌会友,以友辅技,说说好话,请请客,少不了暗自搞一些鸡零狗碎的庸俗勾兑。高级工总算过了关。他的工资由此上套一级,加之工龄长,已与正科持平了。颂明对钞票特别地着迷,每一枚零钞和硬币在他看来都很上眼。他从不放过修车加油出差报账能够虚列收入的每一个机会,虽然有时有些离谱。他掌握了头儿事小不好开口的心理,将一些票据粘贴好让头儿审签,搞些小打小闹。头儿明明看出猫腻,但碍于量小数微不好详查尽访,只好佯装糊涂。
头儿对颂明开车的表现心生厌恶,提起了得罪人,放下去又不好说。拖泥带水两年多。春节后,上班开会,头儿突然宣布了一个决定,说:“经请示上级同意,我们单位新进了一名转业军人来作小车驾驶员。颂明同志已工作多年,组织上考虑给他转干。这是定了的。”所有的领导和职工都在心里快意地发笑,认为这个决定好得很,只有颂明不愉快。他在会上没发言,下来后,政工干部要他办转干手续,把登记表给他。颂明说:“我不转干。我是个开车的就开车。”头儿对此事非常冷漠,不闻也不问。政工干部和颂明的父亲同过事,是位拘谨又死气沉沉的呆板老头。僵持了一段时间后,他找到颂明的父亲,说明了情况,要他父亲做好工作,说决定已作出了肯定是没法更改的,反正都是拿工资,干啥都一样。父亲是一位沉默寡言的人,对颂明的不成器找气怄感到气愤,他仔细地了解了情况后,与政工干部交换了意见。覆水难收,木已成舟,转干已是定局,只好认了。他借此将颂明较前比后地教训了一番,要他赶快填表。
颂明不再开车,转干后安排在办公室打杂。身份变了,确定为聘用制干部,工资按科员套改,一夜之间降了近两百元。他徒有虚名,心里大为窝火,上班无精打采,多次到人事部门要求当工人不当干部,得到的都是一阵阵不置可否的劝说,什么运啊命啊,正常的,领导关心你,要正确对待。他孤掌难鸣,终竟是无功而返。
新到的驾驶员叫阙本二,与头儿走得很近。他们是一个村子的,据说还是亲戚。单位上的人都叫他老二。阙本二个子高大,二十七八,身强体壮。做事豪爽,尤其是饮酒有海量,这与头儿正是同气相投。阙本二与头儿经常一道东来西往,玩麻将,进歌厅下酒馆。头儿感觉不错,暗暗地想,自己的人是大不一样的。
头儿有四个儿子,都结了婚。不认谁回老家,送孩子上学,都要阙本二去接送。阙本二耐性好,忍性强,百依百顺。头儿的妻子是一位农村跟随来的干瘪老太太,识字寥寥,除了煮饭带孩子外没事可干,也染上了打麻将,且兴趣高得很。头儿与其他人玩的时候,她抱着孩子一边看,一边当参谋。叽叽喳喳地嚷个不休,偶尔对头儿恨铁不成钢地骂几句。说:“叫你出二饼,你偏要打条子。日妈的——,你一点脑壳都不长。”头儿干笑几声,说:“你懂个球。我晓得人家要出那个牌。哎!”阙本二大多被头儿宰个没商量。老太太和他的儿子媳妇们都像头儿一般呼叫使唤阙本二。阙本二内要应付老婆孩子一大帮人,外要忙碌头儿的公事家事,事务繁杂头绪颇多。老太太是上个世纪的老古董,她的思想陈旧的与文物差不多,不过没有文物的价值。她每个星期都要到市场上去买一大捆农民谦廉价处理的青菜叶,回来渍成酸菜,这些酸菜她吃不完,就用一个食品袋子装一些提到车上交给阙本二,说:“老二,这是我渍的酸菜。给你舀了些,你拿回家里去吃。好吃得很。”阙本二叫声“姨”说,多不好意思呀,你老也难得渍。渍的菜这么好,我们一家人都爱吃。老太太的牙齿已掉了好几颗,听了阙本二的赞美,她全心全意地笑起来,全面展现了缺牙少齿的空洞。阙本二把酸菜挂在车内的抓手上,车子行驶晃荡,偶尔迸溅出滴滴黝黑的酸水。满车是陈腐的酸味,冲得人有些气憋胸闷。阙本二对那些酸菜压根儿没有兴趣,心底埋藏着莫名的厌恶与恶心,他将那些酸菜或送人,或趁着没人注意时甩到垃圾桶里。
头儿带着老太太回老家过春节。阙本二开车将他们送回家后,便自己驾车回家去。说好正月初四早晨出发返程。天空飘洒下了蒙胧的烟雨。吃过早饭,头儿与老太太带着些亲戚送的东西到路口等候。阙本二贪杯多饮了两杯,早上虽然头脑有些发晕,但还是驾上车把打工的弟弟送到了三十多公里的车站,耽搁了一上午。给阙本二打了四次电话都是“马上到了”,可一直到了中午也没影。头儿火从中烧,气得脸皮发红转青。老太太便猪呀狗地谩骂。两口子经不住春雨无声地滋润,感到一阵寒冷钻到了肚子里面。他们没有耐心等阙本二,叫了一辆过路的小面的搭上走了。
阙本二回来后知道大事不好。到头儿家中请罪赔不是。头儿和老太太都异口同声地说:“阙本二,你是你妈个啥东西嘛。吊儿郎当的,有你这个样子开车的哇?”阙本二垂头丧气如霜打蔫了的青菜叶缩成一团,悻悻地退了出来。
颂明的文化底子薄,加之不爱学习,只有做些收发和扫地抹灰的杂事。他上班时多是到办公至打个转,然后就借故有这样那样的事儿溜出去找人打牌或玩麻将。颂明最窝囊废的是工资少了一截,如同剜去了心头的肉。在无聊沉闷的时光里,他坐下来慢慢地品尝自酿的酒,苦涩,呛人。他没有在失意中麻痹,他发挥从来善于想问题的特长进行挣扎与自我拯救。忍痛含羞地夹着尾巴挨了一年多,摆出了人生应有的低度与低调。利用政工干部与老父亲是同事的关系,软言相磨,到处叫屈。他背着头儿私下里请政工干部和单位的其他领导到一家餐馆小饮了两次,低三下四地请求帮忙解决一下级别。说:“好歹也二十几年了,老嘴老脸的,不图啥。”几位领导喝得高兴,被颂明的诚心打动,说“我们尽量想办法”。
无论是从政治思想还是从工作技能看,颂明都不符合一名副科级干部的条件。然而,颂明的经历却再一次无可辩驳地证明了一切皆有可能的绝对正确性。单位召开党组会议,政工干部委婉地抛砖引玉,提出:“颂明同志已工作二十多年了。转了干是一个一般人员。主要是工资受了影响。我看这个同志还是可以任个职务的。”头儿听了,明确表示颂明各方面的表现和条件都不适合,不赞成。请大家发表意见。一位长者说:“颂明有不有法,能不能胜任,只有靠实践去检验。你现在没叫他去做,咋能说他不行呢。”议来议去,没完没了。当着面不好反对,头儿的意见支持度不够,就稀里糊涂地通过了,报上级组织审批。颂明深知,按现行干部政策规定是好上不好下,上了就不容易下的。只要上去了,工资增加了,即使不再任职,工资照领不误,还乐得清闲自在。
得到通过上报的信息,颂明是个聪明人,忙到组织人事部门托人说情,又去向头儿低头乞告;托政工干部请几位相关的领导喝了几杯,搓了几把,摆平了关系。事实上,他的心思没有白费,二十多天后,颂明被名正言顺地任命为一名副科级实职干部。
阙本二的胆子大。自以为与头儿关系好,不少事擅自作主。头儿很是难堪。他经常和头儿的几位儿子饮酒划拳,总是说头儿关照他不够多,可以转干的。头儿的媳妇开了一家餐馆,老太太帮忙照管买菜,多是打电话让阙本二去,阙本二觉得烦躁不安。脸色不太好,多是招来老太太的一阵骂,说他是个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家伙。他与头儿的关系渐渐出现危机,隔三叉五发生一些不愉快的肚皮官司。头儿说阙本二上班迟到多,爱睡懒觉。阙本二火了,吐了一口唾沫说你迟到也很多,并列举了一些事实。头儿气得直吹胡子。抱怨道:“啥东西!”
阙本二与一个开小商店的少妇勾搭上了。少妇的男人在旅馆里的床头上抓了个正着,怒气冲天,两拳把阙本二打了个措手不及。阙本二的额角和脸皮上带了彩,被打了两三个青色的疙瘩,好多天来疼痛不散。他擦拭了些红花油。心里很不服气,想着一定出这口气,要打转来以雪耻辱。少妇的男人气不过将她一阵揪打,少妇一直睡在床上两个星期才起来。她觉得是自己对男人不忠诚,但她无法拒绝心中的感觉。男人对她与别个上床不能原谅,义无反顾地与她分道扬镳离了婚。
少妇离婚后成了自由身。阙本二与她公开往来,通宵达旦。少妇是一枚多情的精灵。她旧情不忘,与离婚的男人仍然保持着灵与肉的经常性联系。那是一个春阳烘晴的午后,她请离了婚的男人到一家鸭子店吃了烤鸭,喝了杯小酒后,一起回到曾经组建的家里。她说,我们睡觉吧。我们以前是夫妻呢。男人看着女人喝了酒红扑扑的脸蛋和又黑又亮的眼睛,是那样的漂亮与楚楚动人,他心跳加速,血流加快,伸出强劲的手臂挽抱着她,深深地吸吮着女人的小唇。他们有些透不过气来,男人把少妇抱起来轻轻地放到席梦思床上,女人已软作一团,呻吟着。他们重温着昔日激情肆虐的旧梦,在一张欲望与爱恋织成的飞毯上飘飘如仙扶摇直上。
阙本二下乡回来,他打了个电话给少妇,没接。就来到了少妇的家,他用钥匙转开了门,见少妇与男人正交颈叠股相拥而眠。他露出诡秘的一丝冷笑。男人嗡的一头起来,说:“你——,你——,想干啥。”阙本二说:“我要抓奸!”话未落地,一拳打到了男人的膀子上。男人且挡且迎,连忙披衣踩裤筒,措手不及挨了几闷拳。女人一边穿裙子,一边劝架,说:“你们都少说几句好不好。求你们不要再打了。”男人说:“走着瞧。你小子。我总会让你认得我的。”阙本二有一种捍卫主权的坚硬与气势。他抹下脸皮说:“以前是我搞了你老婆。而今天她是我的,你要弄明白点。”
男人赔了夫人又挨凑,消不下心中的恶气。他与阙本二约好了日子要一见高低。阙本二当然不示弱。他们都花钱去请了地方上有名的“黑邦”相助。“黑帮”们手下有不少人,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混痞子。约定日子的中午,男人把请的帮手招呼到当地最有档次的酒吧吃饱喝足;阙本二也把请的人带到这家酒吧予以上宾式的招待。他们分别在不同的雅间。吃完饭,两家请的人都从楼上下来了,不料他们都是“黑老六”的手下。到了酒吧外的花园旁,请的人互相问了下,说:“你们今天是啥生意。”一了解,都是为了一个事儿。他们不禁大笑起来,大大咧咧地,说:“这还打,打个球哇。自己打自己。走,走,走。算了算了。”说完他们一抹油嘴,甩了一下膀子,横披着衣衫,拦了一辆小面的“呜”的一声溜走了。阙本二和男人知道原委后,不约而同地冒出一句“今天就算了”的话来。
头儿的年龄五十好几,在位的时间屈指可数。他策划着又购置了一辆“桑塔拿”,安排颂明驾驶。颂明重新掌握方向盘,异常小心,非常负责。头儿在市区买了一套新房子,成天忙碌着装修,指使颂明开上“桑塔拿”去购置装饰材料。颂明充分利用自己的人际资源,讲价讨价,选购的材料价廉物美。头儿见了满心欢喜。整整两个多月,颂明不离左右,忙前奔后。头儿大为感动。头儿说:“对于颂明,我真是要重新认识。本质很不错的。”颂明的奔跑让头儿的装修节约了一万多元,这可不是个小数字。颂明开车既有利自己回家,也方便了颂明。头儿便贴下心安排颂明为他专门驾驶。
头儿的新房装修完了,择了日子入住。颂明大肆张罗乔迁之喜,向单位及周边的不少人员打电话发短信通报信息。乔迁宴会来了不少人员,也收了一些红包。头儿挨桌敬酒,喝得无比兴奋。
头儿提议升任颂明作正科级干部,不料遭到一些不同的反对意见。头儿找主要领导同志汇报,并向单位职工反复解释,都是说:“这个同志很不错。工作的时间长,也应该考虑其待遇。大家要理解。”事实上,大家最理解,你颂明做些啥都很明白,况且你升任正科也不是我私人给你出钱长工资的。谁也不会多事自找麻烦得罪人的。颂明的职务由实转虚,解决了待遇。颂明做了正科,工资上调了。颂明对头儿感恩戴德。
阙本二与头儿的关系降温冷落,滋生出难以解开的个人恩怨。头儿对阙本二不理不问,由他驾驶车子上山下乡。由于逢进必考政策的推行,阙本二转干的表达诉求成了虚幻的泡影,心情糟糕透顶。好几年才混了个中级工。女会计调走了,她是因为一个副科级实职的职务迟迟没到手而愤愤离去的,听说到了新的岗位不久就做到了正科级实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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