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湖在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四面山的山坳中。四周是长满松柏的尖山,冬天里山顶盖满大雪。中间凹出一个方圆十平方公里左右的大坑来,盛一汪清澈见底的湖水。春天里,山倒映在湖中,满山是一片的绿;太阳出来的时候,满山又被染成一片的红。半山壁上住有十多户人家。村舍的边缘有一座破庙,这就是山村的小学校。学校里有两个班,一个老师进行复式教学。山下有一条落差很大的小河。夏天发山洪的时候,同学们就住在由教室改成的宿舍里。一条土马路是连接外界的唯一桥梁。因此,这是一个典型的世外桃源,又是一个常常被时代和社会遗忘的地方。
今年秋末,在一个迷蒙的雨天,我去月亮湖检查危房。汽车犹如一条奄奄一息的老牛,喘着粗气艰难地爬行。雾气弥漫的山沟里,永远回荡着放羊娃悠长的回响。我的心中,挂念着令狐老师:他还在山上么?他跟那个女人结婚了没有?
那年秋天,那个可爱的月亮湖,有个青年教师叫我给他照相。拍照时,一位中年人走了过来,背着手,乐呵呵地站在一旁观看。青年教师立刻喊,给令狐老师照一张,他要当新郎了。
我打量这中年人,估计五十岁左右,头发花白,眉宇间勾画出不少皱纹,一部乱蓬蓬的胡子,看上去就明白是个饱经风霜的人。我纳闷,他这把年纪还要恋爱?青年教师自豪地说,令狐老师呵,可是建国后第一个分配到月亮湖的师范生,风风雨雨三十几年。别人给他介绍十几个对象,人家就是嫌这地方苦,次次都以失败告终。最近有人给他说了个寡妇,女方答应上山见个面……
我为之激动,赶紧给他试镜头。令狐老师站在镜头前,一千个不自在。其实看得出他是很想照这次相的。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中山装,瘦小的脊梁不住耸,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选来选去,背景不好定,因为学校到处破烂不堪。
青年教师拍拍脑瓜子,说有了。他领着我们奔进令狐老师宿舍,见织着大大小小蜘蛛网的墙角堆满了杂物。青年教师打开一个米把长的木柜,里面塞的尽是“奖状”、毛巾之类。我领会青年教师的用意,只有令狐老师为难,两手绞在一起搓。看到这些东西就等于看到令狐老师的过去,一种崇敬与悲壮之感油然而生。我们把漂亮的“奖状”贴到墙上,令狐老师端端正正站在中央……
思绪摇摇摆摆中,抱怨那忧郁的天空竟然到处交织了雨水,以至如此沉闷。远远地望见了那白墙黑瓦,慢慢地令狐老师那干柴棍般的身躯也跃入我们的眼帘。他正操着一把大扫帚,爬在梯子上刷灰浆。刷一下,停一下,很像负重爬行的蜗牛。跟十二年前相比,他更显得憔悴了,似乎他在这困难中注定拼搏到灯枯油尽。
令狐老师见着我愣了愣,喊声袁科长,赶紧跳了下来,拉着我进了屋子,又是叫抽烟,又是喊喝茶。袁科长,你以前给我照过相。他说。
检查完工作,闲聊中,我问起那门亲事,令狐老师只是苦笑……
那女人一到山上就哑了,哭了整整一晚上,好可怜!好可怜!第二天一早,我就送她下山去了。
我心里吃惊得连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我知道山区教师的辛苦,可是个人问题拖到如此状况倒是鲜见。令狐老师闷头抽烟,目光呆呆,夹纸烟的手微微抖着。这时我又发现他那磨成大大方方的月牙形的袖口弧度更大了。
一阵沉默。
我……令狐老师丢掉烟蒂说,无所谓了,不提这事……你是人事干部,我想请你帮个忙……干不干得起?
我回答他说只要国家政策允许,有困难尽管提。
是这样。令狐老师说,教办领导要求我调动,叫我搬到山下二十里外中心校去上课。可是我山上住惯了,下去实在没必要!再说哪个愿意来这个夹皮沟教书呢?你和文教熟悉,给我说个情吧,就不要再折腾我了。”
我说教办可能是为了你好,比如考虑你年纪大了不方便什么的。
他打断我的话,国家的政策我懂,领导的心意我也领了,可是……山上缺人呢!我走了真的不好找代课老师。
我突然想到说领导安排你到山下去的目的,会不会是让你抓紧时间找个老伴呢?
令狐老师摇摇头,说,算喏,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再说,哪儿都是家,山上住惯了,下去弄不好会搞出毛病来。现在城市太喧闹,污染也严重,我身体消受不起……娃娃们怎么办?”
说着他从床底拉出一个木柜来。这个木柜有点眼熟,好像是十二年前的装“奖状”的那个柜子。他取出两瓶“金江津”,说,听人说山下办事要送礼才行,这个就托你……
我在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中,被搞得手忙脚乱。说实话,此时我内心承受了超乎寻常的痛苦。我是见过许多刚分配到山区就走后门逃走的人,这确实是我干人事工作最头疼和矛盾的。
第二天早晨,天空仍然下起绵绵细雨。令狐老师来送我。分手时,他把我拉到一边,轻轻摸出一个红包,翻到夹层,里面裹一张女人照片。
就是她。他说。
我表示不明白他的意思。
是这样,令狐老师说,昨天我不是给你讲了弄对象的事吗?说实话,我很舍不得这女人。憨厚朴实,身体健康。我送她到山沟里的时候,恰恰遇到涨水。我们等了半个小时,还是过不去。我们呆呆地坐在大石头上。没有什么话。但是,我第一次有机会近距离长时间打量女人。真的!平生第一次!印象太深了!真的!我发现她的胸部特别丰满。她穿的单衬衣,风吹的时候就露出了一点点ru*房。我热血沸腾,真想摸一摸啊。可我不敢!那女人也不直眼看我。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女人有事等不得,就绾起裤脚下了水。立刻,水淹至她的大腿,湿了小半身。我吓得不知所措。突然,我不知哪来的勇气,两三步跨到水中,一下子把她拉上岸。然后,蹲下,用不容商量的命令口气叫女人趴在我的背上背着,渡过了河沟……我和那女人虽然只有短短一分钟的紧贴,却终生难忘……
我说是吗?
令狐老师补充说,我感觉挨着了她的乳峰。
令狐有些激动:那ru*房就像一团棉花,在我的背脊擦呀擦的,像春风抚摸婴儿,像泉水滋润山谷。那种滋味呀,完全是触电!触电你懂吗?我全身都在颤动,发抖。水淹到裤腰我也不知道。好久我都没有回过神。女人怎么走的,说了些什么,我全不知道。这是我一辈子唯一一次亲密接触女人的肌肤,太令人幸福了!……
我……令狐老师狐说到这里,语无伦次。
我哽咽了。
雨,仍在滴滴哒哒地下。山鲜嫩,草也鲜嫩。我想,这清澈的月亮湖湖水是令狐老师的心,还是他集合的泪?也许二者兼而有之。
我终于和令狐老师分手了。一路上,我都不知车子是怎么个颠簸法前进。过了好久好久,我走到山腰,情不自禁地回头望去,只见远处千万条银丝里一个挥手的影子在逐渐遁去,渐渐变成小小的黑点,消失在月亮湖的一片茫茫中……
本文已被编辑[饥渴的骆驼]于2008-5-2 21:06:44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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