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你发现在你的身后有人默默的关注了你多年,关于你的饮食起居,一些习惯和癖好,某一天的心情,朋友的交往的数量等等的一些生活细节,甚至,这些细节通常你自己都不在意,她突然冒出来,说些比你更了解你自己的话;你记不得的那些事情,她如数家珍的一股脑道给你听,你该惊喜还是恐惧?而后,你想起她好象只是你的邻居,你与她仅有过的交道是一次吵架,她是一个集强迫、抑郁和狂想于一身的精神病患者。你怕不怕?你还敢不敢和她继续交往呢?
这几天,三楼的女人频繁的找我。从古怪的敲门声中,我和我的家人能预知她的造访。通常,我一个人或同儿子在家时,她会坐上一两个小时,浩回来时她会主动的告辞,显得礼貌而拘谨。她走后,儿子从房间里走出来,以极小的声音告诉我他恐惧的心理,我撰紧他冰凉的小手,安慰他惊魂未定的心。
她大我三两岁,个子、胖瘦都与我相当。高而宽的额头和鼻梁上的眼镜显示出她昔日的聪慧;春天的来临,使她看上去要比冬天略显清瘦,也许一些病痛总要是在这个季节比任何季节更猖獗的折磨人。如果不是因时而飘忽时而迷茫的眼神和总是微微蓬乱的头发,不熟悉的人怎样都不能发现她是个患有精神狂想的病人。
传说中,她求学期间是个非常优秀的孩子,高考时是这个城市的文科状元,文笔出色。父亲是人大主任,工作被安排的相当不错,先是在省城,后因病情和离异调回到政府部门。
初次见面是在我刚刚搬到这里,正装修,她来。在每个房间里转来转去也不说话,不断的用手轻轻的触摸着墙壁,又反过手掌,用中指的骨节“当当当”敲几下,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好象很喜欢的样子。我安静的看她古怪的动作,相视一笑,她就悄悄的离开了。
隔很久,我与这个女人发生了一场激烈的口舌之战,原因是她介意我儿子每次走到她家门口跺脚(为点亮声控灯),也不喜欢我们母子楼道里的欢歌笑语。事后,她年迈的母亲告知我她的一些情况,我才恍然大悟她怪异的举动。并拜托我以后若是见面,要对她友善些,主动打个招呼、寒暄一下更好。我一一记下,并如是照办。那一次的吵架,惹得她住进了精神病医院好久,我的内心里有些愧疚和不安,这样的心情直到今天都无法消逝。
她对我的敌视在我无数次的微笑和刻意的招呼中渐渐地平复了,日渐亲近起来。两年前的一天,她胆怯的来的我家,说要同我说说话。我胆战心惊的接待她如上宾,倒茶、敬烟。她神情冷漠,吸烟的时候很专注,不停的,一根接一根的抽。在狠狠的吸了一口后,与我讲话,她说:“我很想他(她离异的丈夫),他走七年了,可我并不觉得他有离开我,他就像我的胳膊,我的手,我给他打一百个电话,他都不回一个……”她俊美的脸庞上,泛起空洞洞的表情。眸子,暗淡得没有一点光亮。让我感到她是那么的孤独。
信任,是友谊建立的基础,我耐心的倾听下,她开始不断的为我敞开她心灵的一扇又一扇窗子。也完全打破了精神病人在我脑海中原来癫狂的印象,她不是你想象中的无意识。她有尊严、爱面子、善良又单纯、有和我一样的进取心、懂得孝顺和忍让、了不起的是她依然有梦想……她有常人所具有的一切情感。她又是迷茫的、孤独而寂寥的、无助又痛苦的。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病情,却无力战胜自己的强迫、抑郁、狂想的每一次来临。她为此而深深苦恼,为成为父母的负累而苦恼,为世人对她的嘲讽而苦恼。她也是反复无常的,和我说话的期间,她会重复多遍她不能确定的问题,听她倾诉需要我拿出极大的耐性。
她说我是个双面人,一面是好人,因为,我从不厌倦她的唠叨,我尊重她,理解她,接受她,我对她的好要胜过她的家人。(也许是久病的缘故,家人或许对她失去了耐心,无法忍受她奇异的想法吧。而我满怀歉疚和好奇的心理,让我能不拒绝和歧视她所有的奇思妙想)一面她又说,我是黑社会里老大的情人,时刻对她和她的家充满威胁,成百上千遍的问我同一个问题,我是不是要害她和她的家人?她耳边连绵不决的幻听是不是我遥控的?她要不要去北京,告诉公安部的人来抓我?而我最终做的解释只要两个字“ 不是”就能让她露出安心和不好意思的笑容。我把这个问题归结于那次吵架的结果,是我的出言不逊严重的刺激了她的神精,让她在心里刻上永不磨灭的我的坏印象。
事实上,她观察我三四年了,默默地,对我所有的外部表象生活几乎都掌握。我问她,整个小区中她还关注过其他人没有,她腼腆的摇了摇头。她清醒的意识中不失为一个知识女性,语言表达的丰富和流畅决不在我之下。所以,只要她不问我车轱辘话的时候,我们可以谈些问题的,依然可以争执己见。只是这样的清醒总是伴着迷芒而来,在跳跃的思维中,我大胆的尝试着了解她也通过她了解自己和这个社会的人心。我不能让她恢复如初,但是,我至少可以让她感受的我对她的理解和关爱,我想以行动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好人多,而不是她想象的那样的卑劣与残酷。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缘分?她认定我是她的朋友,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朋友!她问我是不是她朋友的时候,我笑着点了点头,而内心里却说,我还没有准备好。在一份赤诚面前,我着实有些脸红,不过是因为她是个精神病人,接受她是出于我自身的善良和悲悯,同时,我无法自制的抗拒着她病情中很可怕的那部分的介入,我是有些胆怯的,我怕她一旦发病伤害到我的孩子、我自己。并且,她频繁而长时间的找我说话也开始对我构成一种打扰,时间是一个生命中最为宝贵的东西,如果认定是朋友,我该毫不怜惜的将时间花费在安抚她的身上,而实际上,我更想一个人安静的呆会儿。
我不能以谎言和敷衍与之交往,那样亵渎了她对我的珍视。我更不能将实话对她讲出口,那样将会伤害她脆弱、不堪一击的心灵,是不是朋友?我无意中为自己造的一道难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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