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陋的中国人何时不再丑陋?
——为悼念柏杨先生而作
柏杨先生在4月29日溘然仙逝了。他的去世,惹起了许多人对他的深切悼念。在网上,一篇一篇的悼念文章络绎不断,大家谈得最多的,就是他的那篇《丑陋的中国人》。人们盛赞他有着“十年小说、十年坐牢、十年杂文、十年著史”的传奇经历;盛赞他是历史上罕有的“刚肠疾恶、轻肆直言”的文人;盛赞他一生都在不遗余力批判,“不为君王唱赞美歌”,“只为苍生说人话”,令人无限崇敬!但说来惭愧,虽然我以前也听过他的大名,如雷贯耳,而我并没有看过他的文章。现在看到那么多人真诚地怀念他、谈论他那篇如平地惊雷般震动中国人的文章,于是我就用百度搜索了出来看。读完后真个是百感交杂,由衷地从心底里对他肃然起敬了起来。而对他下面的那一段话尤其感触良深,就录了回来:
“中国人的不能团结,中国人的窝里斗,是中国人的劣根性。这不是中国人的品质不够好,而是中国的文化中,有滤过性的病毒,使我们到时候非显现出来不可,使我们的行为不能自我控制!明明知道这是窝里斗,还是要窝里斗。锅砸了大家都吃不成饭,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可以顶。因为这种窝里斗的哲学,使我们中国人产生了一种很特殊的行为──死不认错。各位有没有听到中国人认过错?假如你听到中国人说:‘这件事我错了。’你就应该为我们国家民族额手称庆。我女儿小的时候,有一次我打了她,结果是我错怪了她,她哭得很厉害,我心里很难过,我觉得她是幼小无助的,她只能靠父母,而父母突然翻脸,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我抱起她来,我说:‘对不起,爸爸错了,爸爸错了,我保证以后不再犯,好女儿,原谅爸爸。’她很久很久以后才不哭。这件事情过去之后,我心里一直很痛苦,但是我又感到无限骄傲,因为我向我的女儿承认自己错误。”
是的,我们中国人的劣根,归根结底,就是死要面子(对死要面子这个问题,我曾写过一篇寓言《面子和疮》,有兴趣的不妨参看),死也不肯认错!柏杨先生说:“中国人的劣根性。这不是中国人的品质不够好,而是中国的文化中,有滤过性的病毒,使我们到时候非显现出来不可,使我们的行为不能自我控制!”确实如此!
说句实话,我们现在天天都可以从报纸、从刊物、从网上等等渠道,看到或者听到人们对社会上各种腐败现象的不满,尤其对一些官员贪污、嫖鸡、包二奶等等现象不满,声嘶力竭地发出义愤填膺的谴责和鞭笞,大家都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正人君子样,但是,大家有没有真的为我们所说的话觉得大言不惭?有没有想过“中国的历史为何循环往复地充满了血腥和欺诈,到底该由谁来负责?”有没有想过社会上的一切腐败,其实都是因为我们普通老百姓所造成?有没有反省过自己曾纵容或参与过制造腐败?
柏杨先生说:“不晓得各位有没有看过一本书《官场现形记》,这是一本分析中国官场结构的书,你不要用文学的眼光去看这本书,而要用研究社会问题的眼光看这本书。因为官场这种关系建立,使得我们中国的人际之间的关系,更趋微妙。……中国有句话说,做事容易,做人难。做人是什么呢?就是人际关系处得好不好。”那么,我们有没有问过自己,我们是怎样看待人际关系的?唉,我们中国人太聪明了,太有才了,太自私了,“有滤过性的病毒,使我们到时候非显现出来不可,使我们的行为不能自我控制”,我们做人不是首先想到要以自己的人格做人,而是首先考虑人际间的关系,考虑怎么样的与官员勾结,考虑自己怎么样的向上爬!不是吗?这样的事例还需要说出来吗?我们其实有许多事情什么都明,都知道这样做不好,但都总是不能做到自我控制,大家都以为自己有小聪明,做什么事都想先要搞好关系。但怎么样搞好关系?想升学了,想升官了,想找一份好的工作了,想承包工程做了,甚至穷人家的孩子想应招当新兵了,我们不是理智地看待成功或者失败,不是遵守公平竞争的原则,而是总怕别人的条件比自己好,别人的能力比自己强,就总是千方百计的找后门,低三下四地向有关部门行贿,给上司送红包,真真是“一个中国人是条龙,三个中国人是条虫”,“中国人的窝里斗”的本事最强,大家都怕执输了行头,大家都要争胜,都不顾一切地使出各自的路数争先恐后地去行贿,你行贿我也行贿,你送金钱我送美女,搞得做官的昏陀陀的,这个社会又怎么会不腐败?现在好了,现在连医院也腐败了,不再讲医德了,再也不救死扶伤了,于是亲人病了,家庭经济已危机重重了,也不得不向医生送红包了,“到头来受害的时候又开始大骂政府,大骂医院黑,大骂贪官多,仔细想来真的是没有任何道理。”假如我们都按自己的人格做人,假如我们都不死要面子总想出人头地,假如我们都抛弃耍小聪明这个其实是愚昧的劣根,假如我们肯接受公平的原则,假如我们团结一点,理智一点,不要那么自私,不要那么短视,各尽所能地和睦相处,又怎么会产生腐败?
但中国人这个争出风头死要面子的劣根,历史太悠久了,它的精髓早已渗透到中国人的神经去了,据说,连看破红尘皈依佛教去清静地出家的中国和尚(准确的说是汉地,其它地区的和尚没有这个规矩),也要在头顶上用香火烧灼称为和尚戒疤的黑疤,用以表示各个和尚的等级地位。刚剃渡的小和尚只烧一个疤,经过许多年表现得好,才有资格得到第二个疤,如此类推,戒疤越多就级别越高。要想头顶上达到八、九个戒疤,那是要做到老了才够资格有的。因此,一间庙里若果有和尚不守规矩,不想顺其自然地慢慢增加,想三两年内就光彩夺目地做个高级和尚,那就要“明明知道这是窝里斗,还是要窝里斗”,像电视剧里我们看到的传奇故事那样,要经过争生打死才可以得来的。譬如六祖慧能禅师那样头上有十个疤,那就是经历过不少风险(他的风险是躲避别人加害)才得到了的。
那么,在喧嚣尘世之中的芸芸众生,就更加是“六根不净”了:幸运而富贵了的养尊处优,虽无比得意,犹嫌比上不足;失意而贫穷的看得眼红耳热,肚里充满了怨气,又如何会心服?大家总是向上攀比,大家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句话作为人生的格言,又怎么会那么容易抛弃死争出头这种愚昧的劣根?现在,柏杨先生走了,而中国人依然丑陋。但是,即使柏杨先生仍在,还有尊严地活着,还“再次揭了全体中国人的疮疤”,还很自豪地标志着“我之所以敢指出中国人的缺点,正因为我是中国人”的凛然正气,而在这个“体现于在中国人的劣根性逐渐被美饰得近乎虚假的时候”,在“长期以来,你们所看到的,多是虚骄的中国人”的时候,在“我们在培养检讨能力和独立思考能力上,仍然没有显而易见的进步。盲目和从众,死不认错,自我膨胀……”等等这些被先生尖锐批评过的中国人性格缺陷,仍然可以通过各种信息找到对应点的时候,又有几个中国人真能体会到先生“爱之深,痛之彻”的苦口婆心?现在,柏杨先生“丑陋的中国人”这个话题已经说了二十年了,中国人依然丑陋。看来,中国人的劣根性何时休这个问题,这个被千百年来专制极权的残酷打压和愚民洗脑导致了中国人(包括我自己)根深蒂固的缺乏公共精神不肯认错贪慕虚荣死要面子你死我活窝里斗的丑陋恶习的劣根性问题,也惟有期待科学家们研究出怎样改造中国人的基因,才可以从根本上改变了。
但不管丑陋的中国人何时不再丑陋,柏杨先生走了,惟有套用一句老土的话,也是要祝愿他安息的:
先生好走,面包总会有的,中国人的劣根性总有一日会清除的!阿门!
(2008-5-1)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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