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爱

廖老师夫妇是小区里出名的恩爱夫妻，他们风风雨雨走到七十岁了还这样深情地彼此爱恋着。小区居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们红过脸，说话总是温言细语；黄昏出来散步，老俩口手牵着手就象小青年谈对象一样亲密无间，好叫人艳羡。大家都说他们是百年修得共枕眠呀！不是缘订三生，能如此相爱么？

廖老师年轻时出身不好，被下放到偏远的山区当乡村教师。工作数月之后，一次意外的事故，他的视网膜受到严重损伤。县城又远在百里之外，在那交通不便的60年代，这样的距离称得上是远在天边了。还有费用和人力的问题，廖老师只能由学生护送到邻村的诊所治疗。每次替他换药的是一个声音甜美轻柔的女护士，廖老师看不见她的容貌，凭感觉，猜测这个护士一定是个美丽的女孩。因为每次给他换药，他的手指轻轻触及廖老师的面部时是那样温滑柔软，疼痛就瞬间消融。廖老师开始迷恋上这个手指柔软、走路轻盈的女孩。尽管她很少和廖老师说话，但当她靠近廖老师的时候，那种少女特有的体香，还是将廖老师的心熏醉了。每当那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时，廖老师就会紧张到几近窒息。

这是廖老师的初恋，确切地说，是廖老师深埋心底的单恋，为一个陌生得连模样都不知道的女孩夜不能寐。廖老师甚至希望眼疾一直不痊愈，永远做她的病人。遇上下雨天，是廖老师最盼望的日子，可以在诊所里呆上半天，闻到她的气息，听到她轻盈的脚步声。

终于到了可以摘掉纱布的那一天了，廖老师兴奋得失眠，他不知道该怎样表达将要见到所爱的女孩时那份盛不住的惊喜和爱恋。他也不知道，如果他向她表露内心的秘密，她接受还是拒绝？廖老师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决定，无论如何，他也要让她知道他疯狂生长的爱情。

廖老师是坐立不安地等了足足有三个小时后，才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的。脚步声走到门口的时候，略微有些迟疑，但很快廖老师便听见女孩说：记得要将眼睛慢慢睁开，你或许对光亮有些不适，但片刻之后便会好起来的。廖老师内心的狂喜象机器一样轰鸣着，那一刻，她只想看到心爱的她。

廖老师就这样睁开眼睛的时候，怔怔地看了那女孩足足有五分钟，而后他终于想起在来山村的第一天，他们就曾经见过面的，是在山道上。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没有想到竟在这里又意外地重逢，上天竟是这样厚待廖老师！那个女孩脸上的绯红，让廖老师确信，女孩也定是爱上自己了。那还有什么可迟疑的呢？廖老师立刻做了这一辈子最英勇的决定：他拿出手心里发烫的纸条交给她，纸条上写着：我爱你！

廖老师就这样和那个在山道上邂逅的女护士相爱了，山村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他们爱情的足迹。但女护士再也没有带廖老师去邻村的诊所，廖老师也因教学繁忙，也很少再去邻村，他们只是在两村相隔的河边，偶尔依偎着回想那段浪漫的时光，想起那个河对岸的诊所里，曾经留下了多少彼此无言的相思。

当小区里有人问起那个女护士（现在应该称呼廖师母）在恋爱时的细节，廖师母羞涩地笑着拿话岔开去。廖老师便说，她不好意思提及当年早在山路上就爱上了我呢。但人们却是从廖师母无意中的谈话里发现廖老师说话的漏洞。廖师母说，其实诊所不是象廖老师说的那样只有她一个护士。

人们终于知道和廖师母一起工作的还有一个叫云姨的护士，廖老师从来没有提到过她。这个叫云姨的护士很快便结束了知青的生活，比廖老师更早地返回城里去了。

从廖师母的叙述中我们知道她和云姨的姐妹情谊是很深的，她很珍惜这段友谊，从她保存云姨的信件便能证明。云姨回城后经常来信回亿她们在诊所工作时的单纯朴实的快乐。在一封长达五页信纸的信里最后一段很突兀地说：那天你来替我值班，正是他拆绷带的一天，当是命中注定了你们的情缘已到，不是人力可为的。所以我们都要感谢上苍，在恰当的时候，让你们彼此相遇……

原来廖师母一直在回避着这段往事，是因为她在廖老师面前隐瞒了一个最为关键的细节，那就是云姨护理了廖老师一个月的眼疾；原来廖老师在双目“失明”期间所醉心的女护士是云姨，而一直暗恋着廖老师的廖师母，不过是在云姨进城买药的那天替云姨给廖老师解开了绷带……

人们忍不住问廖老师：当年您怎么确定睁开眼睛看到的那个护士就一定是师母呢？她不是还有个叫云姨的同事吗？很久，廖老师才缓缓地说：生活是不容许有那么多的怀疑和假如的，它来了，我们就要用全部的热情和真诚去融入其中，才会真正地幸福。

其实，当年廖老师冲动地递出那张纸条后就知道是错了，可是，他还是将这份错爱的爱情那么温柔地呵护了一生，而且将继续忠贞不渝地守护下去，就象廖师母用她永不褪色的少女的羞涩，珍惜着这份意外绽放的爱情一样。（2008·5·1·）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