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余年前,敬仰的鲁迅先生与世长辞。覆盖先生早已经瘦弱不堪的遗体的,是一面用浓墨重彩渲染的“民族魂”大旗。不,它不是用普通的墨水书写,它是先生用毕生的心血写就。透过六十多年来的风霜血雨,我似乎看见先生拿着烟斗的清晰背影: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淋漓的鲜血,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几天以前,衰弱的柏杨老人在海峡对面离开了这个让他历尽了苦难的世界。尽管是相识迟迟,隔着大海的惊涛骇浪,我似乎听到老人不屈的声音:
“不为君王唱赞歌,只为苍生说人话!”
中华民族,五千年风雨,你浇灌出了几朵民主自由之花?中国人民,五千年血泪,你祭奠过多少仁人志士?
从怀石沉江的屈原,到舍身取义的张志新,历史冷眼与沉默。
历史是什么?他真是一位无所不能的睿智老人?他真的可以敏锐洞察一切?他真的可以自动把腐朽钉上耻辱柱?
不,历史只是淹没,时间是它永恒的浪潮,它将无情地卷走一切,无论是新生还是腐朽;历史只是掩埋,不顾一切地掩埋,它总是充当这样的角色。
五千年来风和雨,八千里路云和月。
“寂寞新文宛,平安旧战场。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我仿佛听见鲁迅先生在天堂上的叹息。“斯人已逝,国人依旧丑陋”,我好象看见柏杨先生于九泉下的忧思。
大千世界,滚滚红尘。依然是一个复杂纷呈的世界,依然是一个喧嚣激荡的世界,依然是一个欲望横流的世界,依然是一个冷漠麻木的世界。
芸芸苍生,恒河沙数。 这里总会有峥嵘岁月,这里总会有惨淡人生,这里总是众说纷芸。
自从我们的祖先从伊伊呀呀连比带划开始,到发展出一整套振振有辞的语言,人们说话就分成了各式各样:真话假话实话空话大话谎话……也许上帝知道人类居然能够发明出这样复杂的语言体系都要狠搔脑袋,也许魔鬼明白人类的言辞中有这许多名堂都会连皱眉头,但是几千年来人们却全然不顾他们的感受,只是自顾自说,自圆其说。
于是人们又将说的话分为两大类:人话和鬼话。
人说话不足为奇,但是说真话却需要相当大的勇气,甚至是不惧生死的勇气。尤其是在这个利益多格局的时代,人们说话首先将考虑自己的利益。至于说出的那些话是否真实,是人话而非鬼话,却是一言难尽。记得鲁迅先生就举过一个极端的例子:有家人添孩子了,众人都去祝福,凡说好话的都得到主人隆重款待,但有一人直言道:“这孩子将来总会死的”,结果被大家痛扁。在人类的历史上,这种现象铺天盖地,古今中外都不缺乏。连外国寓言家戏说皇帝新衣的故事,也让真话出自于一个不哓世事的孩童之口。可见只愿听好话而不愿听真话,乃是全人类的共同爱好与习惯。
真话于人有益,但是它绝对不等于好话,“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老祖宗早教导过了,人类发展到现在,若是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比他们聪明多少倍,在语言的方式与内涵上,祖先灵魂有知,也只会哈哈一笑。
曾经,“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亩产十万斤小麦”,“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说这些话的人是否健在?他们是否也有过脸红?
现在,当悲惨的黑矿奴被说成只是“非法用工”的时候;当高昂的物价被宣扬为“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的时候,当安徽大头娃的异姓弟妹们又弭患“非传染性疾病”,当凉山的小女童工被强*被侮辱:“她们都是自愿去打工的”!说鬼话的人们,我看不到你们的半点人性、只看见你们的厚颜无耻!
现在,当冠冕堂皇的富人代表大肆指责劳动合同法的时候,当花枝招展的明星代表大谈文言文应当是当代文学主流的时候,当道貌岸然的权贵代表在讲台上高谈阔论在背后大行苟且的时候;更有甚之,当那些贪官污吏们在罪行败露,仍然不思悔改、一味强词夺理为自己辩护的时候,我听到的只有鬼话连篇!
也许人类本身就是这样,在这个喧闹的世界上,每个人都是自顾自语。这年头仗义执言已经鲜见,能说出几分人话就已属不容,能够不说鬼话更难能可贵。
历史从来就不是一位清楚明白的老人。历史只不过是沉积罢了。历史只不过是堆积罢了。人世间已经有多少事情被它于糊涂中淹没和掩埋?更何况经常还有人试图把他打扮成一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一个首先讨自己喜欢的小姑娘。
还历史的本来面目,需要多有鲁迅先生与柏杨先生这样的人,也许只有他们才能够真正代表沉默的大多数。
我敬仰鲁迅先生,我敬佩柏杨先生,我愿沐浴在他们的光辉里。我更愿所有说话的人们,特别是所有用笔说话的人们牢记:“只为苍生说人话”。
鲁迅精神永在,柏杨先生千古。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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