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误

作者：郑愁予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底心如小小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你们喜欢读小说，还是喜欢读诗歌？”正式上课之前，我问同学们这样一个问题。

“小说。”异口同声。

“为什么？”

“小说有情节，而诗歌太晦涩朦胧，需要细细品味才行。”

一个学生的话代表了大多数同学的观点。

我接着问：“那么电视剧和小说呢？”

大多数同学答：“电视。”

我说：“这就对了，总结一下你们的回答，那就是你们的选择取决于‘是否需要思考’。小说情节易于把握，而诗歌需要我们细细地品味、思索，才能发掘出其内蕴，所以我们选择小说。而和小说比较起来，电视剧根本不需要我们任何的思考，我们只需要坐在那里把眼睛睁开就可以了，所以又会选择电视。面对电视机，唯一需要我们思考的就是：选择那个台。看来大家都喜欢过猪一样的幸福生活。”

同学们大笑。

我接着说：“其实，只要我们细细地品味，每首诗的内部都隐藏着一个动人的故事。我们一起看一看在郑愁予的‘错误’背后隐藏着一个怎样的故事呢？在诗歌中，‘我’对‘你’犯下了什么错误呢？‘我’对‘你’分别是怎样的形象？”

同学们读着诗歌，开始思索。

我点起一个学习非常认真的男生。他磕磕巴巴地说：“我打江南走过，看到了莲花、东风、小城……”

同学们哗笑，纷纷说“不是不是”。

经常在课堂上无端地喊几嗓子的于洋这次有端地喊了一嗓子：“这里面有爱情！”

我笑着说：“那好，于洋你说。”

于洋站起来说道：“我在江南的时候，一个女子爱上了我……”

我问道：“那你得从诗中找出依据，那个女子凭什么无缘无故爱上你？”

同学们哈哈大笑。

于洋找了好久找不出。

孙洪帅站起来：“我打江南走过，遇到没如莲花的她，我们一起在小小的城里那青石板街道上徜徉——”到这里，他也无法讲述下去。

我看见焉峰铭无精打采地伏在那里，便把他点起来。他挠挠头皮，歪歪走，满脸的痛苦，迟疑地答道：“我是个到南方打工的，爱上了一个女子……”仍然无法讲下去。

发现同学们对这首诗理解到这种程度，我倒有些释然，因为我没有参看任何资料的时候也根本没有什么比他们更高明的理解，而且根本没有读出这首诗的妙处来。评论家说：“《错误》是一首可爱的小诗，流传甚广，被誉为‘中国现代抒情诗的绝唱’。评论家说它‘轻巧清隽’‘美丽凄哀’，‘堪与宋词小令相提并论’。整个诗读来凄美幽怨。”实在是惭愧，我真是够愚钝，我什么也没有读出来。所以今天，我想看看在没有任何参考资料的情况下，同学们对于这首诗能理解到怎样的层次。

看了一些课堂实录，我发现实录中的那些学生的鉴赏水平都是直逼诗歌评论家的。我真是为自己和自己的学生感到惭愧，怎么都这么笨呢！

又叫起一个女生，她说：“我和大家理解得不一样……”

同学们笑着“哦”了一声，期待她的不同理解。

她说：“我觉得诗中的‘我’只是一场雨，这场雨邂逅了江南的春天——‘你’，‘我’发现江南的春天——‘你’——很忧伤，于是‘我’也觉得很愧疚，觉得自己的到来是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发生的春天里的美丽错误。”

同学们觉得新奇，但有觉得牵强。

一向活泼的王艳萍跃跃欲试。我叫起她来。

王艳萍笑嘻嘻地说：“诗中的我爱上了一个江南的女子，但他们出于某种原因不能相爱，所以诗中说这是个美丽的错误。”

“大家觉得这样理解可以吗？”

同学们眉头紧蹙。

姜晓文脸红红的，若有所言。姜晓文是个心思细腻善于思考的学生。我平常都“舍不得”让她回答问题，因为她的回答往往是“标准答案”，这会让大家没有了思考探究的余地。

然而，现在我忍不住了，我点名道：“姜晓文？”

晓文站起来，语调平稳地说：“我想得非常简单——我经过江南的时候，达达的马蹄声惊起了‘你’，‘你’挑起窗帘一看，满脸幸福的期待转变为灰暗的失望……想着‘你’由容光焕发变为暗淡无光的脸庞，我觉得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一个美丽的错误……”

课堂上一片静寂。

然后是钦佩的表情。

“可不可以这么理解呢？”我心中也涌起敬佩来。

同学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文中的‘你’是个怎样的形象？”我接着问。

“一个思妇……”

我趁热打铁：“那我们把诗中的故事用诗意的语言描述出来可以吗？可以从‘我’也可以从‘你’的角度来写。”

这时候同学们已经对这首诗产生浓厚的兴趣，颇有兴致地写作起来。

在渐进的回答中，同学们完成了对于这首诗内容的把握。

然后再从“思妇”“游子”“意象”等角度来赏析这首诗便一马平川了。

怎样让学生对诗诗产生兴趣？我想，那就是顺应大多数学生的心理，引导他们像福尔摩斯一样去挖掘诗歌内部隐藏的“小说”，在肯定诗歌的多角度理解的基础上，我们可以挖掘出一个大多数同学都能接受的故事。

这样，我们都会爱上　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