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远行,母亲都要送我一程,然后看着我坐上车,走出去好长一段路,才转身离开。久而久之,竟也习以为常,而我又何曾知晓她那留恋的眼神,蕴涵了多少的哀愁与悲伤!
不论坐什么车,我总喜欢坐在中间,尽量不往窗户边坐,然后拿一份报纸或杂志,埋下头,一直到终点。那次正月间去西安,刮着沙尘暴,坐汽车,前面满座,不得已坐了后排,依然埋下头看报。车子驶出好长一段了,不经意的一回头,隔着那粘满尘埃的车窗,我看到了向我挥手的母亲。北方的风在窗外猎猎地刮着,我嘱咐过母亲快点回去,可她却还在朝着这辆载着她儿子的大巴使劲地挥手,不知是她的沙眼被风吹着流泪还是记忆中母亲泪流,我似乎看到了红肿着眼的母亲,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不知道,母亲多少次都这样立在风里雨里,向她亲爱的儿子挥手,含泪道别!
离家在外,常忙于自己的工作学习而忘记给家里写信打电话,有时春节回家,也常误车。有一次从兰州回家,说好下午三点便可到家,结果那次去车站迟了半个小时,误了一班车。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冬天的夜里,寒冷异常,我一下车便直打冷战这才明白临行前给家里打电话时母亲叮嘱多加点衣服的紧要了,好在听了她的话随身带了大衣。走到村口时,我呆住了。冷冷的月光下,母亲像个幽灵一样站在那里,抱着膀子等我,几丝不再秀黑的长发在寒冬的夜风中枯草一般飘来飘去,让我想起深秋的落叶。母亲看到我,忙将我的行李夺了去,嗔怪我回来的太晚,又变魔术般地从怀里掏出两个大大的红薯,“快吃一点,热乎着呢,刚才等你不着,炉里给你炜了几个红薯,暖暖身子。看脸冻得青青的,路上车坏了吗?”我哆嗦着捧着两个红薯,看着已不再年轻的母亲,便再也忍不住,往事种种俱浮上心来,泪水断了线一般。我扑到母亲瘦弱的怀里,想小时侯那样大声地哭起来……
许多事都这么平凡的过去了,我依旧外出、归来,奔波在家与他乡的途中,而母亲也依然送我接我。一切依旧——唯一不同的便是母亲在一天天中老去,我也慢慢长大。记得小时侯有一次老师给我们安排了一个特殊的家庭作业,给母亲梳头。那时母亲还年轻,长长的一头秀发,瀑布一样,让我好不羡慕,只恨自己不是女儿身,未能生得一头长发。那是一个深冬的夜里,我回家后的第二个晚上,母亲坐在炉子边纳鞋底,我在书桌上翻旧书,无意间翻出小时侯得了优的那篇作文《为母亲梳头》。我突然想在这十多年后的今天为母亲再梳一次头,她受宠若惊地看了我好久,才有些羞怯地笑了。我在为自己光明的前程而一次次地奔走,母亲却是为了什么呢?我感觉到自己好自私,母亲为我付出了所有,而我为母亲争得了什么呢?她卧病在床,心爱的儿子却不在身边;孤独的时候,望着别人家的孩子在撒欢,她却只有一声叹息——当年我那可爱的儿子也是这样啊!
母亲老了,而我却浑然不觉,只在每一次的出发与到达中,看见春去秋又来。我知道,母亲终究会离我而去,而我也终将成就自己的事业,然后老去,如母亲一样,在古老的村口等年轻儿子的归来。我不知在这候鸟般的日子中,故乡会不会随了我的记忆远去,也成为黄土高原上一方矮矮的坟丘。而我,则如一个陌生人一样站在似曾相识的村头,如母亲当年一样,把谁张望?
母亲的爱在旅途,在我长长的人生旅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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