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临出门前,水莲又一次照了照镜子,拿起眉笔在脸上又描了两下,这才满意地飘然出门。
水莲虽然才十七岁,可是来这个江南的城市打工却已经两年多了。刚上初二,水莲见同村出去打工的小姐妹们回来时,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说起外面的世界都眉飞色舞的,心里羡慕不已,便向父母提出退学,也要出去打工。父母倒也没怎么阻拦。即使将来水莲考上了大学,那高昂的学费也足已使父母要还上十年八年的债。现在水莲自己不想念了,倒正好可以让父母少受几年辛苦。何况,水莲还有个小学还没毕业的弟弟呢。
招工登记时,水莲报自己十六岁,倒也没有人怀疑询问。水莲的工作是在一纱厂里绕纱头。虽然每天要站八个小时以上,一天下来经常累得不想走路,但水莲并不觉得苦。每周一天的休息时间,水莲就会和小姐妹们成天地逛街。用自己挣的工资随便买自己中意的东西,这让水莲快乐无比。自从一个多月前认识吴元,水莲的日子就更充实了,每周的休息时间就全部交给了吴元。
今天,水莲就是又去见吴元的。其实,水莲人如其名,压根用不着打扮,白白的鹅蛋脸,水汪汪的杏仁眼,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一笑的时候睫毛经常习惯性地下垂,活脱一朵不胜凉风的水莲花。但水莲觉得自己长的那样子特土。所以,自从自己挣工资后,水莲便陆续买齐了唇膏、眼影、腮红什么的,每次出门总要对着镜子涂画半天。何况,水莲是去见自己越来越觉得离不开的吴元呢。
吴元与水莲同乡,只比水莲大一岁,可是在外面已经断断续续地打了四、五年工了,见识自然也比水莲广得多,讲的许多事情让水莲觉得很有趣。别看吴元长得白净细挑,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打起架来却是个拼命三郎,在老乡中颇有名。这点最让水莲迷恋,多有男子气概啊!挽着吴元胳膊的时候,水莲觉得骄傲而自豪。
吴元正在厂门口一边叼着烟,一边不耐烦地踱来踱去。老远地看见水莲过来,忙扔了烟迎了上去。水莲看见吴元,紧跑几步挽住吴元的胳膊,含笑问道:“我们今天到哪去玩?”吴元沉吟道:“要不,我们先去玩玩游戏吧?”水莲脆声道:“好,你带我去哪就去哪!”
到了游戏厅,吴元熟门熟路地去换了五十元游戏币,交给水莲十个。可惜,水莲从没来过游戏厅,十个币很快便被吃掉了。吴元看了,便坐到水莲身后,把着手教。两个人手握着手,脸挨着脸,不知是紧张还是游戏厅太热,两副年轻的身体都热烘烘的。
虽然吴元玩游戏是老手了,可这五十个币还是终于玩完了。出了游戏厅,水莲只觉得脸上还烫人。吴元拉着她的手说:“我们去吃饭吧,就去麦当劳,怎么样?”水莲抬头一看,可不是吗,太阳已经到头顶了。
两人从麦当劳出来,转到了小商品市场。吴元给水莲买了个手链,水莲也给吴元买了根皮带。逛了半天出来,一看天色还早,吴元便提议去看录像,水莲自然赞成。录像片上男女主人公那些亲密的镜头,让吴元和水莲觉得既难为情又兴奋,不自不觉间两个人靠得越来越紧。等到灯光亮起时,俩人才很不好意思地松开手。
在路边的排档吃完晚饭后,俩人都有些恋恋不舍,没有回去的意思,不约而同地逛到滨江公园。那里既清静,又不要门票。吴元告诉水莲,他十二岁的时候死了父亲,十四岁的时候母亲改嫁了一个四十出头的老光棍。从那时起,他就出来打工了,搬过砖头,刷过油漆,抬过钢筋,身上被磕过、碰过无数次。虽然吴元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却让水莲心疼不已,情不自禁地抱紧了吴元的腰。
那晚,水莲很晚才回去。第二天上班时,心里仍带着一丝慌乱,一丝甜蜜,还有一点憧憬,以至不时地走神,让班长骂了好几次。水莲偷偷地伸下舌头,并不生气。
二
水莲这几天总是病恹恹的,吃什么都没胃口,还总是打瞌睡。
这天早上,见水莲又在对着饭犯恶心,同室的比水莲稍大两岁的杨姐说:“水莲,你总拖着也不行啊,去医院看看吧。”
水莲愁眉苦脸地说:“我拿了感冒药了,吃了几天了,没有一点效果。除了经常要吐,浑身没精神外,其他的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啊。”
杨姐听了,凑过去小声说:“水莲,你,不会是那个,有了吧?”
水莲有点疑惑。杨姐便在肚子上比划了一下,水莲这才有点明白,她有限的生理知识是在出来打工后,与同室的小姐妹们开“卧谈会”时才了解的。水莲想了想,不禁慌乱起来,一把抓住杨姐的胳膊,急急地问:“杨姐,那,那我可怎么办啊?”
杨姐拍着水莲的手说:“别急,别急。你先到药店买那个药试试看再说,也许不是呢。万一真是的话,那就结婚好了。”
水莲沉默了一会儿,请杨姐帮忙请了一天假。然后顾不得化妆,便急急地向药店奔去。买了药回到宿舍不大一会,便又煞白着脸直奔吴元的宿舍。
好不容易等到中午,吴元终于从厂里出来了。听了水莲的话,吴元也不禁慌张起来。在室内转了半天,吴元这才伸出手来,搂了搂水莲的肩膀,说:“没事。等我这两天把工钱要到,我们就回去结婚去。可是,要是你爸妈不同意怎么办?”
水莲说:“不会吧?我都这么大人了,他们还能让我在家呆一辈子?不同意我也要结!哎,你爸妈会不会反对啊?”
吴元说:“瞎!我妈还能反对我娶媳妇吗?只是,我家里可能拿不出什么钱来办婚事。”
水莲笑道:“那怕什么,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行了。”吴元搂紧了水莲,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水莲心里终于踏实下来,好像有了点方向。
半个月后,水莲和吴元回乡了。
到家后,吴元便直接跟母亲说要结婚。他母亲吃惊地睁大眼睛:“一分钱没有,你拿什么结婚?”吴元简单地把水莲的情况说了一下。他母亲松了一口气道:“哦,不要钱就好。那你就结吧。”吴元的继父说:“他俩年龄小,怕拿不到结婚证呢。”吴元母亲把眼睛一瞪,说道:“带回来过日子就是了,要什么证不证的。没有证,难道就不是小元的人了吗!”
吴元这边是顺利地解决了,可是在和父母提着简单的四样礼,到水莲家求亲的时候却被堵了回来。水莲的母亲说水莲太小,怎么也不同意他们现在结婚。原来水莲只对母亲说吴元对她好,她要结婚,并不敢告诉父母真相,父母自是以为只是水莲一时头脑发热。
受到了拒绝,吴元的母亲到家后气呼呼地说:“不同意拉倒!让她把小孩生搁家里吧!”从此撂开手,再不提去请水莲的父母同意结婚的事。吴元只劝水莲把事情全告诉家里,其他也没有办法可想。水莲打死也不敢对父母说那样的话,却偷偷地从家里溜出来,住到了吴元家,任凭父母如何责骂,再也不回去了。
如此一个多月过去了,水莲的父亲沉不住气了。劝水莲母亲道:“算了吧,是福是祸随她去了吧。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免得将来出更大的丑啊。”水莲的母亲无奈地点了点头,通知吴元家准备举办婚礼。
水莲的婚礼简单至极。吴元家里除了把墙壁扫扫刷刷,贴了点红喜字外,只为他们买了一张床和两套床上用品,并没有其他的准备。这样,水莲的结婚家具除了父母陪送的一台电视机外别无他物。
但是水莲并不在意。水莲的心里充满了当家过日子的向往。
三
刚过春节,水莲的儿子便出生了。水莲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做新娘子的喜悦,便做了妈妈。看着躺在身边的这个肉乎乎的小生命,十八岁的水莲有点不知所措。
起初两天,吴元还能安慰安慰水莲,新奇地逗逗抱抱婴儿。但这小家伙既丑,又只知道啼哭和睡觉,还总是不是屎就是尿的,很快便让吴元感到索然寡味。水莲又基本上成天躺着,这里不能动,那里不能碰的,镇上的游戏厅便成了吴元最常去消遣的地方。
水莲常常整天看不见吴元的影子。但好在,水莲那三十八岁的婆婆,虽然嘴里总是不干不净地骂水莲什么也不懂,什么都不会做,却还能担负起大部分照顾婴儿的责任。只是并没有心思去照顾水莲的月子饮食了。
不知是因为天生就没有呢,还是因为饮食跟不上,水莲那点可怜的奶水,还没满月便不够婴儿吃的了。可是从哪里来钱去买奶粉呢?水莲自己虽然打了两年多工,却并没有节余下什么钱来,再加上这大半年来一直在家,只有出的没有入的,手里早已干干净净的了。又不能向婆婆要,就是要,也多半没有给的。只能向吴元说了。
听了水莲的话,吴元诧异地睁大眼睛:“钱?我哪里来的钱?我自己还想谁要是给我点钱就好了呢。”水莲问:“那小孩没有奶粉吃,成天饿得哭,怎么办?”吴元道:“没有奶粉就吃饭呗。要不你自己借钱去,谁叫你没奶的呢!”
水莲在村里并不认识几个人,能借钱的地方只有父母那里,但水莲哪里敢向父母说这些话。既然没钱买奶粉,当然只有吃饭了。于是这个一个月大的小生命,便开始品尝这“饭”,也就是玉米面稀饭和米汤的滋味了。水莲母亲来看望女儿时,见婴儿瘦小得可怜,倒悄悄给了点钱给水莲。水莲便用这钱买了几袋十多块钱一袋的奶粉,以备婴儿夜里哭闹时给他吃,方便些。
但即使如此,一个婴儿要花钱的地方也太多了,这日子过得分外紧巴。水莲劝吴元出去打工,好歹也能挣一点。吴元这段日子在家散漫惯了,哪里肯再去吃那些苦,对水莲的话是置若罔闻。吴元母亲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见着吴元就责骂。吴元没奈何只好去了。
水莲也到村办厂里去上班,以图每月也能挣几百块钱。每天在班上站到晚上回家,水莲累得朝床上一倒,饭都不想吃,哪里想到再去做什么家务。但婆婆哪里肯让她就这样躺下去,抱着孩子回家后,见锅不动瓢不响的,便没有个好脸色,嘴里也指桑骂槐个不停。水莲只得挣扎着起来烧饭洗衣,收拾儿子的换洗物品。
渐渐地,水莲撑不住了,开始经常找借口回娘家。婆婆一个人又带小孩又做家务,心里自然也不高兴,每次见水莲回来,就是忍不住一顿责骂。水莲挨了骂并不吭声,只是回娘家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吴元母亲便不停地打电话给吴元,催他回来“管管老婆”。吴元倒很高兴,得了母亲的命令,赶紧离了那工地。
水莲听说吴元回来了,便主动回了家。吴元倒也没说水莲什么,只是经常向水莲要钱去玩游戏。水莲积攒下来的几百块钱很快便被吴元掏摸一空了。这次,吴元母亲倒没催吴元再出去打工,吴元当然也乐得天天在游戏厅逍遥。
一天晚上,水莲下班刚到家门口,婆婆便指着鼻子骂道:“没用的东西!连自己的男人都管不住,还能干什么!我是一分钱没有,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水莲莫名其妙,赶紧问吴元怎么回事,吴元却不耐烦地进屋去了。水莲好不容易才从看热闹的邻居那里了解个大概。原来,下午两个与吴元一帮兄弟有过节的外乡人经过村子,被吴元一帮兄弟围追堵截,吴元骑着摩托车一马当先地追赶,成功地拦截到了,也成功地把人家的鼻梁骨打折了。人家递了话来,要赔四千块钱,不然就起诉。
水莲听了一下子惊呆了,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当下也不答话,更不理会婆婆的责骂,进屋把儿子照看睡了,自己便不声不响地躺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水莲对不知从哪里刚回来的吴元说:“我们离婚吧。”吴元吃惊地骂道:“你想找死啊!”闻讯赶来的婆婆也数落不已。水莲收拾了一下衣物,默默地出了门。吴元和婆婆以为水莲上班去了,当下也不理会。
水莲这一去又是几天没回来,吴元以为她不过回娘家去了,过几天气消了自然就回来了。谁知,吴元没等到水莲,倒等到了法院的传票,原来水莲那天一走径直去法院起诉了。
吴元和母亲这下子着了慌,赶紧四处托人到水莲家说情。无奈,水莲的父母说,早已劝过了,不管用,只好随她去吧。吴元家又赶紧到处找关系,希望法院能够判得好一点。
但是照旧没有等到吴元家希望的结果。法院根本不用怎么费心,连调解的程序都不需要,直接宣判解除水莲和吴元的无效婚姻。至于孩子,虽然尚在哺乳期,因为吴元母亲拼命护着,水莲也不坚持要,便判给了吴元。
就这样,十九岁的吴元成了单身父亲。但是吴元并不在意,官司一了,倒不用母亲催,便径自出门打工去了,至于人家还来不来向他父母要钱,他是不管的了。
水莲呢,据她父母说是不知到哪里去了。大概的确也是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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