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火车到达成都时已是半夜,我疲惫不堪地住进了离车站最近的酒店公寓。进屋扔掉行李以后,我立刻倒在床上沉沉地睡去。
我正睡得酣畅时,忽然被歌声吵醒。是一个怨妇在我隔壁唱《为什么你背着我爱别人》,歌声凄婉悲凉,搅得我难以入睡。我几次想去按她的门铃请她闭嘴,但我最终还是忍住了。我想受伤的人都是需要宣泄痛苦的,如果我此刻去阻止她必是给她雪上加霜。我浑身酸痛地靠在床上,无可奈何地期盼她早点消停。
三个小时后,她终于安静了下来,我这才开始犯困。我以为她这一夜宣泄完了,我从此就可以高枕无忧地睡舒服觉了。可我哪里知道,这只是个恶梦的开始。
她似乎宣泄上了瘾,第二天晚上又开始如此闹腾。出于对可怜人的同情,我再次忍气吞声。
到第三晚时,我终于忍无可忍了。我愤愤地冲到319门口,边按门铃边嘟哝。“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女人简直就是个祥林嫂。”女人不说话,也不出来开门。我没好气地狠狠按门铃,这时从319隔壁走出来一个人,他好奇地问我为何像吃了火药似地按别人门铃。我苦不堪言地说,319的女人这几天老在半夜里唱歌,一唱就是几个小时,吵得我根本没办法睡觉。
那人却说他从未听什么歌声,319一直安静得像没人住似的。然后他奇怪地打量了我一下,拖起行李箱迅速地离开了。
我到前台要求换房,前台小姐苦笑着说酒店已客满。我于是大倒苦水,请她务必帮我想想办法。
我眼睛的余光不经意瞥见一个红衣女人,她步履轻盈、高根鞋落地无声。当她风一般的从我身旁飘过时,前台小姐说那是住我隔壁的许诺小姐。我立即起身冲上楼梯,准备将她堵在电梯出口。可是,我在电梯口等了好几分钟,却一直不见她出来。
我以为她已回房间,便跑去按她门铃。可仍凭我怎么按门铃,她就是懒得搭理我。看来今夜又得遭受她的折磨了,我无可奈何地一声叹息。我正要转身离去时,忽然发现她已站在我身后。她温柔的眼神里透着几分寒气,她冷冷地问我找她什么事。我开门见山地向她讲明了来意,她却一脸的茫然和无辜。见她存心装蒜,我便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你的心很受伤,需要宣泄,我深表理解。可是,能否请你顾及一下‘左邻右舍’的感受?”
她摇头拒不认错,更无悔改之意。我一下急了,气呼呼地嚷起来。“你这人怎么这样?每晚都半夜三更地闹腾,还有没有一点公德心?祥林嫂只会惹人厌,不会惹人同情……”她委屈地掉下了眼泪,瞬间便哭成了泪人。“先生,我没有在半夜里唱歌。真的……”见她伤心得够戗,我不忍心再说下去,默默地递给她一包纸巾。
经前台小姐证实,她每晚回来都是这个时候,也就是歌声消失三小时才回来的。由此可见,她的确没有撒谎。可是,她没回来之前屋子里怎么会歌声呢?那歌声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莫非?刚想到这里时,隔壁忽然又传来了歌声。我心里顿时一惊,因为以往这个时候,是不会出现歌声的,而且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歌声里多了几分阴森。既然在半夜里唱歌的不是许诺,那会不会是?歌声越来阴森,我毛骨悚然地跳下床,冲到319门前拼命地按门铃。
(二)
隔了很久许诺才来开门,她半睡半醒地问我什么事。
我焦急地对她小声说,有鬼在她屋里唱歌。她笑着说鬼在我心里,然后推开我,砰地关上了房门,活像我想吃她豆腐似的。我自讨没趣地回了自己房间,这时歌声忽然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刺耳的电锯声……
我整夜都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琢磨,到底是我的神经出了问题?还是隔壁真的有鬼?天亮之后,我早早地去医院看专家门诊。经过与我较为详细地沟通之后,专家说我的神经绷得太紧,所以导致我患了幻听症。
这晚许诺回来得特别早,我登门为向她表示歉意。她欣然接受了我的歉意,并豪爽地握着我的手说。“不打不相识,诺诺跟你交个朋友。”
给我泡茶的时候,诺诺说她也有过类似经历。“敬业是无可厚非的,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说不是吗?”
我接过诺诺手中热气腾腾的茶时,不经意发现了她桌上的旅游资料。“你要去都江堰,青城山玩?”我惊喜地问她,她“狡猾”地反问我是否也有此意。
我说自己前些天累得够戗,现在事情终于忙完了,想出去放松一下。于是诺诺邀请与她结伴同行。
刚出去玩的那晚,我在梦中被歌声吵醒。再次入睡以后,我又在梦里听见了可怕的电锯声……
早晨的时候,诺诺见我一脸的倦容,问我是不是没睡好。我说昨晚在梦里,不仅听到了歌声,还有电锯切割尸体的声音。诺诺笑着安慰我说,既然是出来放松的,就不要把神经绷得那么紧。
第二天晚上睡着以后,我又被歌声和电锯声吵醒。再次入睡以后,我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
此后的两个晚上,我再次做了这个长长的噩梦。我梦见了一个叫菲儿的酒吧驻唱歌手,她有着妩媚迷人的脸蛋,火辣高挑的身材。每唱完一个场子,准备赶另外一个场时,总会有不少土老肥站在酒吧门口,抱着血红的玫瑰对她纠缠不休。每当这时,她总是厌恶地夺路而去。
后来她遇见了彬,当这个男人抱着11朵金黄如麦穗的非洲菊安静地等在酒吧门口时,她没有一如既往地夺路而去。因为男人笑起来一脸纯真,像个天真的孩子,她不由得怜由心生。她不可抗拒地陷入了爱的深潭……
当菲儿陶醉在爱情的甜蜜幸福中时,男人却早已开始移情别恋。然而,玩火总是会烧身的。一天晚上彬在家与一女孩厮混时,被偶然提前两个小时回家的菲儿捉奸在床。
菲儿疼心地哭着问他,“为什么你背我着爱别人?”彬说他经不起诱惑一时冲动,并一把鼻涕一泪地掴自己耳光。善良痴情的菲儿相信了他,也原谅了他。
当菲儿发现彬与那女孩藕断丝连时,彬狡辩他迫于女孩的纠缠才与她逢场作戏而已。他满嘴甜言蜜语的说,他真正爱的是菲儿,然后上演自残的苦肉计。善良痴情的菲儿心一软,便再次原谅了他。
其实彬谁都不爱。他贪恋菲儿的美色,但更爱那女孩家的万贯家财。当菲儿对的彬行踪越来越“关注”时,彬几乎难以有机会再与富家女在一起。彬的心里压力与日俱增,他感觉自己成为富家女家乘龙快婿的计划已遭到严重的威胁。
当菲儿想以身孕将他的心挽留在身边,并多次催问他何时结婚时,他感觉天就快塌了下来。如果他娶了菲儿,他便可能永远地与那女孩家的万贯家财失之交臂;如果他娶了富家女,他便会腰缠万贯,到时什么样的漂亮女人他弄不到手呀。这么想着时,他忽然眼露凶光。
当菲儿对彬的“关注”以及“逼婚”均全面升级时,终于招来了彬对她的残忍谋杀。
趁许诺熟睡时,彬用枕头将她捂死,然后将她放进冰柜冷冻。彬把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大,然后开始残忍地支解她的尸体。最后彬用麻袋装了她零碎的尸块,趁着夜色扔进了府南河……
吃早饭的时候,问我怎么脸色煞白。我说做了一个可怕的恶梦,诺诺笑话我说。“瞧你!一个大男人,一个恶梦都能把你吓成这样!”我立即用恶梦的情节吓唬诺诺,然而诺诺却毫无惧色,津津有味地听着。
“为什么我老做这样的恶梦呢?”我困惑地自言自语,诺诺眼里闪烁着泪花说。“这个女人死得太冤了,或许是她在向你托梦吧。”
(三)
回成都那天,春光明媚。诺诺提议去府南河边喝茶,顺便晒晒太阳,我欣然赞同。
走在三月的府南河畔,吻脸的河风已有几分暖意。刚走到茶楼门时,诺诺说想吃水果,我便让诺诺先去茶楼等我。
在去买水果的路上,远远地看见很多人围在河边看热闹。我走近人群时,立刻嗅到一股腐臭。当看到大麻袋里装的是碎尸块时,恶梦中的残忍情节开始在我脑海里浮现。难道,那真是冤魂向我托的恶梦?
我边走边纳闷地琢磨,不小心与对面走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在我抬头的一瞬间,我忽然惊呆了。眼前这个男人,不正是我梦里的凶吗?我直直地瞪着他看,瞪得他面露紧张,豆大的汗水往下淌。他神色慌张地从我面前走开,然后步子越来越快,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我心里忽然想,难道那个恶梦是真的?难道真是冤魂在向我托梦?
“彬!”我冲着那人的背影叫,他本能地应了一声。我立即冲上去将他踢翻在地,拳脚暴雨般落砸在他身上。彬挨了一顿暴揍以后,招认了他谋害菲儿的事实,我将他押到了刑警队。
我赶回茶房时,诺诺嘟着嘴说她等得花儿都谢了。我一跟讲她刚才的奇遇,她立刻来了精神。
太阳透过玻璃窗户,暖暖地照在身上。喝完茶以后,我跟着诺诺四处搜索成都美食。直到天黑时,我们才意有味尽地打车回酒店。
我面向窗外看成都夜景时,诺诺整理围巾的影子正好映在玻窗上。我发现她脖子上似乎……接下来我又恍惚看见……
我使劲揉揉眼睛回头看诺诺,诺诺对我微微一笑。“怎么了?”我尴尬地笑笑说,她的围巾很漂亮。也许是因为玩得太累,一路上我和诺诺都默默无语,各自靠着玻窗打盹。
我一闭上眼睛,有关诺诺的怪现象便脑海里一一浮现。半夜里的歌声,电锯声;我两次去敲诺诺门时,她都是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背后;她的眼里总是隐藏着幽怨;现在想来,她那会儿听我讲恶梦时,幽怨的眼里仿佛透着仇恨和阴森;在出租车上,我面向窗外看成都夜景时,她整理围巾的影子正好映在玻窗上。我先是发现她脖子上似乎有一道被电锯切割的痕迹,接下来我又恍惚看见她全身有无数被切割的痕迹……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直到躺在酒店的床上,我依然深陷于这些困惑而不能自拔。难道这一切都是幻觉?莫非我真的得了妄想症?还是她原本就是向我托梦的菲儿?我吐着烟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当烟头烫着手指时,我才发现诺诺早已坐边我旁边。我问诺诺,什么时候进来的?诺诺却反问我,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她进来那么久都没察觉。我接着诺诺的话茬说,我在想一些很奇怪的事情。诺诺笑着问我,是多奇怪的事情?
我正考虑如何回答诺诺时,心里忽然猛地一惊。我进屋时分明是锁了门的,诺诺怎么会进得来?!难道?!她是……
诺诺忽然跪地向我磕头致谢,“礼哥,我是菲儿。谢谢你替我了结了愿。”我搀诺诺起身时,她已由诺诺变成了菲儿。我疑惑地问她,为何不直接告诉我事情?而要那样绕弯子呢?诺诺无可奈何地说,透露了自己的身份会让她魂飞魄散。这样一来,彬就会永远地逍遥法外。“你为什么不直接?”我做了一个拧脖子的动作,她苦着摇头说,以她微弱的法力根本奈何不了彬。
菲儿的眼泪无声地涌了出来,我问她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她忧伤地说,希望来生有缘与我做朋友。
“难道我们现在不是朋友吗?”我对她说。
“我们缘尽于此了……”她不舍地摇了摇头,瞬间化作一缕青烟,飘散得无影无踪……
菲儿离开以后,我拖着行李箱提前离开了房间。
我到前台退房结账时,前台小姐正在点钱。我瞅了一眼她手中的钱,她急忙将钱收了起来。
待我转身背对着她时,她又开始点钱。那钱看着怎么别扭?怎么那么像?我猛地一回头看,天啦!冥币?难道是我眼花了?我赶紧揉揉自己的眼睛,当我再回头过去看时,前台已是空荡荡的。
我转回身往酒店外走时,发现自己正站在火车站的广场上。我抬头望天空,仿佛看见菲儿在向我挥手送别。
-全文完-
▷ 进入闲敲棋子落灯花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