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余饭后,观看“鉴宝活动”电视节目,身旁儿子凑起热闹:“我家有传家宝吗,爸爸?老师说,家家都有传家宝。”
“你说的传家宝指什么?对传家宝的理解和认识是因人而异。”
我知道相似的问题,许多小孩同样问过他们的父母。
记得孩提时的我,从窗外石榴树上的鸟鸣和绣花枕头内“荞壳”摩擦出的“咔嚓咔嚓”声中醒来,嗅着枕头内散发出的汗腥味,看着从“土掌房”屋檐下陶罐窗子射进的缕缕阳光,把被烟火熏得油黑发亮的木头和“皮柴”映照得鲜活起来,迷糊中对身旁的一切产生了种种幻觉和遐思,好奇地问起身旁的父亲:“爸爸,我家有传家宝吗?”
父亲神秘地微笑着,斜眯起双眼,轻手指着悬挂于木梁下被窗外阳光照射着的一大包黑乎乎的东西:“喏,那就是我家的传家宝了!”
“什么东西,是金子吗?”
“不是金子,比金子还珍贵。”
因当时年龄沿小,无法弄懂包裹里究竟隐藏着什么东西,能比金子贵重?按当时的条件,我是无论如何也取不下那包东西的,多次恳求父亲都未能目睹“庐山真面目”,不停的追问中,父亲说些含糊话,感觉里面的东西与三姐有关。
家中姊妹数三姐最善读书,因学科成绩优秀,倍加得到家人关爱,无论条件如何艰苦,也要想法凑钱供其上学。被师范学校录取后,从山中到县一中首届附设高中班半工半读的二姐都还为凑钱给三姐买学习用品经常割马草到城里卖。提取割马草卖受委屈的经历,二姐至今还一把鼻涕一把泪。三姐刚毕业,迎来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其响应时代召唤,回乡村做了一名广阔天地炼红心的知识青年。
在那激情燃烧的岁月,回乡知青不久的三姐,顺应潮流而更名叫了“向阳”。二姐说,三姐希望自己如向日葵一样,永远追逐阳光。后来又讲,那是向组织靠拢的意向。
也许是山里文化人不多,也许是其某些方面与众不同,回乡后的三姐,与挖田、种地、挑大粪等繁重体力劳动都没有沾边,而是和“劳动在地里,看病在田间”的“赤脚医生”相似,做了一名经常出没田间、地角,帮群众记挂工分的记分员,好像还兼生产队的出纳或会计。深夜一、二点,家中煤油灯下经常传出算盘珠子的声音。
映像中我尚未读书,整天追随三姐四处游荡,她叫我“跟巴狗”。我想人和动物怎能相提并论,但为了好玩,只好随她叫了。我有时看她给社员记工分,有时看她演《红灯记》、《莎家滨》、《智取威虎山》,或在行宫中跟着吆喝群众开会、教唱战地新歌。深感三姐当时红得发紫,自己脸上也沾了光。
曾几何时,三姐身旁多了一个年轻壮实的伙子,三姐叫我喊他大哥。二姐解释说那是一名复员军人,胜利大队大队长是他父亲,虽说已经复员,看其家门楣上《军属光荣》的牌子,就能想象出解放军冲锋陷阵的影子。在当时,小孩也会跟着大人乱叫:“吃菜要吃白菜芯,嫁人要嫁解放军”的话。
但不知何故,此后三姐如脱胎换骨般,变了一个人,回家后茶饭不思,经常躲到闺房中把门反拴上。有时还专门叮嘱家人:“有人找挂工分,就说我不在。”二姐见后,站在天井边大声训斥:“慫、笨,整天只知道躲在房中嚎丧!树正不怕影子斜,人正不怕脚印歪,只要清清白白做事,堂堂正正做人,不过一、二对电池,喜欢查就尽管让他们查好了。这分明是有意找碴,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故意不让你走。”
生性喜欢仗义执言打抱不平的二姐且是省油的灯,带着三姐“从东关厢绕到马神庙”,找了工作队的同志,找了军管会干部,狠狠教训了一帮人后,回乡知青三年后的三姐终于拭干泪水,走出大山去兑现“桃李无言,下自成蹊”的心愿。
母亲说,树大分枝,人大分家,那幢使我魂牵梦绕的百年老屋,随着姊妹的成长被逐渐冷落,废弃和遗忘。直至拆旧建新时,那包裹得严严实实黑乎乎的东西,重新激活了我遐想的天空和猎奇的视野,面对已开启的潘多拉盒子,我不禁愕然,家人视之为金子都不换的东西竟然是三姐知青时的陈年流水簿子,心寒之余,似乎让我明白了什么,领悟了什么,脑际间反复萦绕着“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挥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美丽诗篇。我想,这大概就是山里人的本色和青山的脊梁,永远珍藏起来也许会更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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