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晚饭洗完澡,刚坐在梳妆台前涂抹,手机响起,女儿来电话说,他们同学的父亲---我们同事--波去世了,让我快去看看·
“他死了?”电话断了,我还把手机捂在耳朵上发呆·一瞬间,我的眼泪潸然而下·这些年来,年纪不大的同事朋友很多去世,我的表现都没有这样悲伤·而对于他,我却眼泪纵横·他的快乐的声音“阿云”,他的幽默的表情,洒脱的风度,还是那么鲜活呀!
认识他缘于他的夫人鱼·我和她是高中同学,闺中密友,曾经是常常钻一个被窝·十多年前,我刚刚毕业分配在县城师范学校教书,闲来无事,就骑个破自行车去郊外的二中找鱼玩耍·我和她在一棵香樟树下亲密地扯谈,扯得正上劲,迎面走来一位身穿黑色皮夹克的青年·他乌黑蓬乱的头发,黑脸上下方最惹眼是的一丛弯弯上翘的小胡子,像一个向上弯曲的八字·怎么那么熟悉呀?哈,阿凡提!他的神情模样简直就是阿凡提的孪生兄弟·想到这里,我嘿嘿嘿嘿笑个不停·他走向我们喊:“鱼啊,今天中午吃什么呀?还在这里扯啥子嘛?”呵,他和鱼的关系不一般啊,我拿两眼瞪着鱼解释·“这是我同学云,中午在厨房打点好点的肉食吧·”转而向我,“我男朋友·和你一样教语文,今年涪凌高师毕业的。”“嘻嘻,你一毕业就耍朋友,不老实呀!”我故意哂笑着鱼·你有所不知,她可是大家公认为=的乖乖女,都担心她不会谈恋爱啊·“哪里嘛,是他死缠烂打嘛·”
“哈哈,阿云啊,你们摆,你们摆!”他笑哈哈地跑开了·
吃罢中午饭,我们在鱼的单身宿舍里摆龙门在阵·不谈不知道,一谈很高兴啊!波与我大谈特谈诗,特别是当代诗·他说到朦胧诗,后现代诗·还专门谈了川东南的诗风诗派·什么茅草论坛,巴蜀诗风·当说到一个土家诗人“钉他妈一颗钉子在墙上”时,他一拍大腿,狂到:“太坦率了!太爽快了!一点都不矫柔造作·”他眉飞色舞,小胡子一翘一翘,还时不时用手拨弄着它们,让它们有意无意地向上翘着·最后他告诉我,他是武陵诗社的常务理事,这令我对他另眼相看啊·那时我书生意气,血气方刚,动不动就“烧冲(爱出风头)”·我说:“哈哈,我怎么没早认识你呀,不然你就不是鱼的了啊!”鱼笑哈哈地说:“你算了吧,没人要他了,就我是个拾荒者啊·”她当然是大方的,因为我刚一毕业就结婚了,再怎么猖狂,也不敢怎么样了呀·
天黑了,我们去街上看电影·我们三人刚刚走到桥上,波喊:“哎呀,牙齿痛得要死了,我们回去了·”我和鱼中手拉手嘻嘻哈哈,拉拉扯扯,回头看波,只见他龇牙咧嘴,皱眉抽脸,仿佛痛苦万分·“他长智牙,都疼了几天了·你看,他有边脸都肿了·”鱼一说,我才发现,他黑黑脸的确左右不对称·
“是不是痛得很嘛?我看看·”鱼走到他前面,捧着他的脸,像大姐姐对小弟弟一样:“张嘴撒,我看看嘛·阿---”我在旁边笑弯了腰:“鱼啊,你赔我肾,赔我肠子······哎呀呀·····”波很不满地看了我一眼·
我在师范战斗了八年,当年咱共[chan*]党用这样的时间打败了小日本,我用这样的时间养成了教书匠的脾气。八年后,我主动转到县一中教高中。有人说我是自找苦吃,是“宝器”,是“烧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九月,风不热了,吹在身上却干冷干冷的。那个清晨6点多钟,我瑟缩着身子,紧赶慢赶去学校上早自习。“阿云,上车来,我带你一截!”随着响亮而快乐的声音,一辆摩托车停在我的旁边,车上骑着波。“哈,波先生啊,怎么也那么早呢?”我没话找话,麻利地跳在他后车座上。“也上早自行撒。”“对了,鱼是去年调到一中来的,你呢?”“我也是去年。”他平静地回答。“一中工作压力大死了,天早起,不得饱瞌睡睡。”我抱怨道,“特别是我们教语文的,简直是披星戴月,真是烦透了!”“那没什么嘛。起早一点,对身体还好些撒。”他似乎把辛苦看得很淡。
以后我就经常看见他和鱼。他们总是一起到学校,一起回家。常常是一阵摩托车声后,或者从前面或者从后面,一到我的身边,波就快乐地招呼一声:“阿云!”“你看你们好幸福啊,几乎是双栖双飞了呀。”我打趣到。鱼坐在摩托车后,甜蜜地微笑着。摩托带着哈哈的笑声和隆隆的车声消失了。波和鱼的幸福生活是有目共睹的。早些年,我们学校一到节日就开展一些活动。活动中,少不了要唱歌跳舞的。活动的保留节目往往就是波和鱼唱黄梅戏《夫妻双双把家还》。他们拿强拿调,有板有眼,常常赢得满堂喝彩。有一年县里举办首届卡拉ok大奖赛,他俩凭着优厚的实力一举夺魁,一时声名远播。
他们和我一样,家有小女,还读一个班。
近几年,波的神情越来越疲惫,黑的脸有了黄色。原来,他患了“乙肝”,还割了胆。他常常自嘲说:“别吓唬我啊,我可是没有胆了啊。”其实他仍然是开朗乐观的,积极向上的。他不吸烟,不喝酒,更不玩女人,除了教书,他的业余爱好就是钻研中医和养狗。
也许是“久病成良医“吧,波很多年前患病后,凭着自己的聪明劲,竟然悟出了肝炎的治疗之道。除了割胆那次进县医院治疗外,身体,包括肝不舒服,他都是用中医自己医自己,有时还给别的人开中医方子呢。十多年前,养狗还未被悠闲的人视为高雅的行为,波就走在潮流的前头了。他养了大大小小,形形色色很多狗。有洋狗,有土狗;有公狗,有母狗;有黄狗白狗,有花狗灰狗。不管养哪种狗,他都取一个美丽的名字。约翰、安娜、小二黑、黄世仁,等等,一听就让人忍俊不禁。你只要有闲心,他就边溜狗边和你扯狗经,扯得大胆狂野。他说:“前天小安娜发情了。把她关在屋子里,他老用腿去刨门,一门心思想去找男朋友。没想到,晚上那严实的门竟然让她给刨开了。她在外面骚了一夜,第二天天刚亮,她就在外面‘夸夸’地踢门,我还以为是有人敲门,开门一看,那龟儿一溜烟就跑进屋去了,眼皮耷拉着——不敢看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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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直下着绵绵细雨。女儿全班在班主任的带领下,抬着花圈去送波叔叔;我和同事们打着黑雨伞,亦步亦趋,哧溜哧溜去送阿波。他躺在自己家正屋的上方,旁边是一口黑黢黢的棺材。他的脚蹬着灵台,灵台上挂着他的遗像:穿着那次拿到大奖时穿的白色雅戈尔衬衫,黑黑的脸上一对小眼睛闪亮晶晶,弯弯翘着的胡子,笑成了永恒。他的死说是必然,却也出人意料。上个学期期末,秀山下了百年难遇的大冻。那时正值学校气末考试,波在监考,没想到感冒了。起先,他没在意,就当感冒治。哪知道放假了,过年了,感冒越来越严重,他只得去重庆治疗。一治就是两个多月,竟然治得气若游丝,眼看着不行了,他插着氧气凭回了家。3月28日回家,3月29日就永远闭上了不愿意闭的眼睛。
“真没想到啊,那么年轻就死了,离慢40岁都还差几天呀。”大家唏嘘着,哀痛着。“他一直都那么精神抖擞,从没瘟神过,哪晓得说走就走了啊。”“他就喜欢自己医自己,一直用中游,不相信西医。。。。。。哎,可怜啊,孩子才读初中。”鱼已经不成样子了,瘦得皮包骨头。她憔悴,麻木,呆滞。我对着她,涕泗横流。
4月1日,这个愚弄人的节日,波入殓了。漆黑的棺材盖子改下去了,盖住了一个幽默风趣的教师,盖住了一个热情洋溢的战友,盖住了一个对生活充满了期盼的壮年。
他走了吗?我的耳边分明还响着他快乐的呼喊:“阿云!”他走了吗?我的眼前真切地活跃着他闪动的小胡子和调皮的小眼睛。
一阵鞭炮后,清冷的细雨依然悄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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