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是一个很普通的妈妈，像很多习惯了田间劳作的母亲一样，有着黄土地一样的肤色，微黑的脸，还有一口略显沙哑的大嗓门。妈妈不美丽，也没有长长的头发让她显得温柔，因为不舍得花钱买化妆品，脸上开始有皱纹，即使一头短发也总是被吸走了水分，显不出一点乌黑的迹象。

妈妈像大多劳动妇女一样没文化，小学没毕业就退了学，据说是学习不好。我没有费心去查证，只是当我们捧起书本的时候，不管田间的还是家里的活计妈妈从不要我们插手。但她的宠爱我们从不知道感激，因为在我们眼里，她像不懂事的孩子一样没心没肺：别人家的母亲总是想法设法地炫耀自己的孩子如何如何懂事，如何如何有出息。只有她，提起自己的孩子总是恨恨的，抱怨自己怎么怎么命苦，自己的孩子怎么怎么不懂事（大多是指我们不晓得帮忙做家务），回到家里还不忘训我们一顿。如此反复几次，任性的我们又怎么可能感激她呢？

小时候对妈妈的感觉就像白素贞看到了法海（法海若是女的，会是怎么样呢？），完全是敌对的。在我那时的印象中，妈妈是一个不分清红皂白的人。每次跟妹妹起冲突，被打骂的人永远是我，因为我是老大，妈妈认为我就得让着妹妹。尽管我成绩很好，尽管我每年都拿前三名回家，尽管我总是尽力去做家务，尽管我的奖状让她的脸上有了温柔的光彩。她从不来不因为这些而顾及到我的面子，甚至还有意无意的伤害着我小小的自尊。她在教训我的时候会像其他村中的妇女一样，扯着嗓子使劲地讲粗话。那些我认为不堪入目的字眼就那样一遍遍地折磨着我的神经，逼着我逃出了家门，甚至学着电视里的人物一样跪下来，底歇斯里地祈求老天让我死掉。我最终没能死掉，因为爸爸及时地做了我的保护神。至今我仍然相信，如果不是有爸爸的爱，我不可能熬过那段漫长的，心灵最敏感的童年。是的，那时候我恨妈妈。可是妈妈永远不记得她曾怎样地伤害过她的孩子，她的几个孩子一个个在她的打骂中健康长大。

直到我中专毕了业不顾一切地执意跑去了深圳，我依然在怀疑着妈妈有没有爱过我们的问题。我感觉不到她对我的爱。当我一再眼红妹妹有妈妈护着的时候，妹妹也撅着嘴告诉我她总是因为没照顾好弟弟而被妈妈打骂。我的心又痛又凉，妈妈，您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吗？您就这样吝啬你的母爱吗？于是，我终于忍不住往家里打了电话，想质问我的母亲是怎样的残忍，想为我的妹妹讨一个说法。可我也终于没说出责怪的话，因为她哭了。我一惯认为凶神恶煞的妈妈，哭了。

我故意装作没听到她哽咽的声音，问她家里可好。电话里良久没有声响，我着急地叫了起来，才听到她不客气的叫骂，说我是个没心肝的，白把我养那么大，让我以后别给家里打电话——直到把我骂恼了，冷冰冰地叫父亲来听电话，她才止住了络绎不绝的口。然后是爸爸的声音，爸爸告诉我妈妈只是不懂得表达，这些日子她一直看电视新闻，夜里常常被梦到我被人贩子拐了，哭着喊着就醒了好多回。我不信，我说爸你别骗我了。爸爸的口气突然严肃起来。他说天下没有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你妈要不爱你你能长这么大？我无语，泪无声地滑落。

我不知道其他人的母亲是什么样，会不会也像我妈妈一样没心眼没文化不懂得表达脾气还臭得要命。我已经不羡慕其他孩子了，妈妈或许不称职，但我确实没有因为田间的劳动而影响了学习，我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我有着无数缺点的妈妈，因为她的打骂，我变得勇敢；因为她的打骂，我一直脚步向前；也因为她的打骂，我不惧怕一切劣势，性性越来越完美。

虽然她有各样的缺点，但至少她是完全真实的。而且是健康的。愿妈妈常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