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流苏,请记住我,我叫莫仪。
(一)
我叫流苏,21岁,在北方一座阳光充沛的沿海城市读剧本创作专业。来自南方小镇。南方,北方,像两棵巨大的树在内心深处不断地茁壮成长。
我的大学是异常平淡的。常常逃课,呆在宿舍,疯狂读小说,然后写读书笔记。业余时间给电台和杂志社写情感小说。谈过几次恋爱,草草了事。恋爱不是因为相互之间的倾慕,而是因为找一个互相消磨时间的方式。
寿是我在大学里的第一个男朋友,分手后,依旧保持联系。这是我很欣赏他的地方,他不会像别人的男生那样,故意在前任女朋友面前亲昵现任女友。我往往是很反感这样的男生的,他们是一群狭隘的人。
寿说:“苏,滨海路新开了个酒吧,安静的时候,能听到海浪的声音,要不要去看看?”
寿,我,还有寿的女朋友阿米,我们三人在晚上乘公车去了那个酒吧。其实,我们都不怎么喜欢喝酒,只是喜欢那种叛逆的感觉,我们每人抱一杯果汁,坐在安静的角落里。他和阿米小声聊天,我平静地看着灯光下来来回回走动的人群,还有那些男女拥抱和接吻的姿势。
酒吧的名字叫魂,我很喜欢这样的名字,简单而空渺。这是一个很安静的酒吧,有个舞台,多是少女在上面低声吟唱那些缠绵的歌曲,轻轻的柔柔的,在波涛声的伴奏下缓和地起伏。
后来,我常常一个人来这里。酒吧老板是一个年轻的男孩,红色头发,韩式发型,瘦高身体,左耳带晶莹耳钉。可爱的笑容,有酒窝。单纯的模样。
我几乎没有和他说过话,只是见面的时候微微一笑而已。我在这里消费很少,我想也许在他心里我是不受欢迎的顾客。
很少有中年男子来这里,某天夜里,一个中年男子突然介入其中。穿笔挺西服,头发很短。他进来的时候,我的目光刚好移到门口,他很英气,带着四十岁男子特有的笃定,很平和地扫视酒吧内的状态。他的目光停留在酒吧老板的身上,男孩正和一个妖冶女子调情,端着酒痴痴地笑。中年男子走过去,抓过酒杯,猛地扔在桌案上,酒洒了一桌子。男孩迅速站了起来,他的身体在颤抖,我能看出来。他的身体欲往后撤,被中年男子抓住了衣襟,凶猛的几个耳光。然后转身离去。男孩踉跄地蹲在地上,然后迅速爬起,追了出去。
这是这里唯一打破平静的一次斗殴,我是不怕的。我捧着果汁,俯在桌子上痴痴地笑。
男孩很快就回来了,围上来一群人,问了一翻,然后作鸟兽散。
男孩向侍者又要了一杯酒,一饮而进。跳上舞台,拿起话筒说:“各位朋友,不好意思,今晚不能让各位玩个尽兴了,明晚我请客,全部酒水免费。小弟给各位赔礼了。”
台下一阵喧哗与口哨后,都站起来离开了。
我站起来,欲走。男孩几步跳到我身边,低着头,打量着问:“是大学生吗?”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作我女朋友,怎样?”他轻描淡写地说。
“什么?”我说:“你开玩笑吗?”擦肩而过,他突然拉着我的手说:“一天一百,干不干?”
我甩开他的手,转身对他冷冷地笑着说:“你很荒谬,并且无聊至极”
我尽量使自己假装镇定地走出了酒吧,可到了酒吧门口,我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站在原地,向我坏坏地笑。我顿时有一种被耍弄的感觉,又气又恼。
酒吧紧靠海,傍晚的时候会有沙砾被海风吃到岸上,海滩较长,需要走十分钟才能走到公车站点。风大,我把领子向上拉了拉。
“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没有恶意。”
我转身,他这次没有笑,清秀的脸一侧贴近光明,一侧藏在黑暗里。曲线优美。“刚才你应该看见了,那个男人是我爸,他希望我能交一个像你这样安静的女孩子做朋友,酒吧是他出钱开的。他说,如果我不能在一周内交一个让他满意的女朋友,他将断绝我的一切的经济来源。我想你也不愿意这个酒吧关闭吧,它是一个很不错的休闲场所,不是吗?”
的确,魂的确是一个让人能顷刻安静下来的地方,我很喜欢这里。左边是柔情的歌曲,右边是缓和的波涛。那里的男孩女孩,外表是桀骜不逊的倔强,内心却是单纯的像一面镜子。如果魂关闭,在很长的时间内,我想我是很难再找到这样的一个地方的。
“我叫秦流苏,是大学生,可我不会答应你的要求的,我向来不喜欢谎言。”
“秦流苏,很好听的名字,像你一样,有着古典的美。我叫……”
他还没有说出他的名字,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我们的侧面。刚才那个中年男子从车上走下来。男孩突然跳到我身边,一把把我搂在怀里,对着男子笑着说:“爸,这是我的女朋友,她叫流苏。”
我欲挣脱,他却紧紧地把我搂在他的怀里。趁男子低头电烟的瞬间,他贴到我的耳朵上说:“求你了,帮帮我。”
男子走到面前,上下打量了我一翻。脸上渐渐地露出了微笑,和气地问我:“还在上学吗?”
“恩”
“学什么?”
“剧本创作”
“女孩家学这个很好”转身对男孩说:“要好好对人家。”
“是是是,爸,你放心,我会好好对待她的”
“那就好,送…”男子努力回忆了一下,“流苏?”“送流苏回学校,之后马上回家”
“是,爸爸,你先回去,我马上就回去了。”
男子回到车内,把车启动,伸出头来向我微笑着说:“下次到家里来。”
我向男子点了点头,表情僵硬地向他微笑。
男子开车离开。我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他不停地说谢谢谢谢。
我转身准备逃离。他说:“我开车送你回去。”
“不用,谢谢”我快速地跑开了。
在我身后他大声地喊:“流苏,流苏,请记住我,我叫莫仪。”
他捧着这个精致的布谷鸟对我说:“亲爱的流苏,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像它一样坚强,勇敢。”
(二)
一周的时间,我没有再取魂,一来,是因为我逃课太多,被老师叫到办公室,狠狠地批了一顿,并警告我,再有旷课记录,留校查看。
我不是一个好孩子,骨子里流着叛逆的血液。我在日记本内写下,我要变坏,我要变坏的字样。
他们说,我是顶天真,顶善良的女孩。事实上,我很清楚,我的所有的文静与淡定都是装出来的。不过连自己都不明白,这种假装怎么会持续这么长时间,渐渐地成了自己的习惯,于是,时常,我在问自己,秦流苏,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孩子啊?
一天,寿对我说:“苏,你知道吗?你就像一片雪花,干净纯洁的让人不忍得触碰,你是珍宝一样的女孩,只是这样的状态持续的太久太久了,于是很想改变。就像一个装满水的容器,留下一个小小的空隙,一点一点向外渗透。又像是一个巨大的匣子,把自己隐藏在里面,那是属于自己的空间。偶尔有一天,想逃离,去看看匣子以外的世界。可你知道吗?亲爱的苏啊!一旦你逃离出匣子,你将变得遍体鳞伤。”
寿这样说,我始终记得。
我以为我向来是不爱寿的。有时候,有些人给你太多的关怀,反而不会得到你太多的爱。总觉得时时刻刻把自己装在心里的男人太不够男人了。于是在寿面前,我常常肆无忌惮,我反复地折磨他,然后自己痴痴地笑。天真地以为他始终是属于自己的,无论自己做什么,在他眼里都会被爱情覆盖。可有一天,他突然告诉我,有个女孩喜欢他,他叫她阿米。
那个时候,我没有任何感觉。我像平常一样镇定地说:“好啊!哥们,终于有傻瓜主动找上门了,那你要好好地照顾她啊!”寿看着我,眼睛里渗透着晶莹的泪滴,是仇恨,是愤怒,还是怜爱与不舍。我根本没有去思考,因为我始终相信,我会遇见一个比寿强上几百倍的男孩来爱我。
可时间不但没有让我把寿彻底遗忘,反而是对他的感情不断地加深。过了好久好久的一个寒冷的晚上,我看见寿把阿米紧紧地抱在怀里为她取暖。我的眼泪瞬间从眼眶里汹涌而出。热泪落地化成冰,我一边哭泣,一边告诉自己,秦流苏,你是那么的出色,你会找到更好的。可上帝作证,我的心好痛好痛。
第二天晚上,我又去了魂。男孩看见我进来,跳到我身边,用手揉搓我的耳朵,笑着说:“外边很冷吧,看把你冻的,赶快进来。”
这次,我没有躲闪。我失去了全部反抗的力量。人是容易累的,身体累了,可以休息过来,可是一旦精神累了。谁能为你修复呢?
那天晚上,我喝了好多的酒。开始莫仪惊讶地盯着我喝,后来觉得不对,就开始阻止我。我不顾,他的阻止,依旧大口大口地喝。不争气的泪滴在酒杯内,一饮而尽。
那天晚上,我醉倒在魂。醒来的时候,我的身上披着一个呢绒大衣。头疼的厉害。我蒙蒙地挣开眼睛,不想抬头,把脸贴在手臂上。脑海中忽然再次闪现了寿的模样。
这时莫仪突然跳到我的眼前,歪着头向我微笑。“在想什么?”他问我。
“我想作诗。”
“啊!好啊,好啊,让我听听才女要作什么诗了”
“我的记忆开始缺失,残留了四分之一的黑。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两颊依旧存有泪痕。
在我醉倒那一刻,我发誓将一切遗忘。
当我醒来的时候,头依旧痛,心依旧痛,记忆中依旧是你的模样。”
“恩……,好诗。可我一句也没听懂,哈哈……”
“喝果汁吗?”
“温水吧。谢谢”
“等等,我去取。”
过了一会,他端水过来。
“几点了,我问?”
他带在手腕上的表,说:“九点半”
“啊!我又迟到了。”欲站起,回学校,一抬头,好痛,勉强着站起来,还没走一步,一阵眩晕。莫仪马上把我接到怀里。
可恶,我真的不是一个怀孩子,喝的酒到现在还没有醒。
“再休息一会吧,过一会我送你回去。”
他把我抱在怀里,没有松开。我需要一个拥抱,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倒在他怀里那一刻,地转天旋的错觉顿时就消逝的没了踪影。我想我在渐渐爱上他。
言情书上的心里测试说我是经常有被爱转为去爱的女子。常常想拒绝一些男子,却稀里糊涂地爱上了这个男子,并且无法抗拒。于是,我常常不想使自己爱的太深,我怕受伤。
卜卦的说,今年,我将会遇见一个纨绔子弟,他爱我,我却得不到他。
我相信宿命,周末的时间去教堂听唱诗歌,和诵经。
莫仪开车送我回了学校,他坚持把车开车宿舍楼下,并要求我先上楼。下车前,他拉住了我的手,把我拉向他,轻轻地在我的额头上吻了一下。从他的脖子里取下一个银制的项链。是一个精致的布谷鸟,虽然很小,但做工精细,惟妙惟肖。他捧着这个精致的布谷鸟对我说:“我亲爱的流苏,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像它一样坚强,勇敢。”
北方像一棵受了摧残的树,逐渐地萎缩。北方逐渐地,逐渐地在我的意识中遗忘。离开那里,只带回来了莫仪送给我的布谷鸟项链。我一直带在脖子里,从未取下,即便是洗澡的时候,依旧保留。
(三)
我对他依旧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感觉,我不知道他对我究竟是爱还是在游戏。我也不知道,我对他的感觉是爱还是因为孤单的错觉。我告诉自己:“秦流苏,你要清醒”
从此每个周末,他开车来接我,那段时间,我很少写字,电台和杂志社催促着赶快给他们几篇稿子。可我实在不再愿意写任何文字了。他带我回家,父母对我很好。父亲甚至谈到了我毕业后结婚的事。我只是笑而不语。
他父亲在经营一个巨大的商业贸易,是个很能干的商人。第一次见面,他坚持要送我一件东西。他亲自去书房取来一套表装精致的丛书放在我面前。他说:“这是清朝流传下来很珍贵的一套丛书,听莫仪说你喜欢作诗,所以就把这个送给你。”他母亲欲要送我一件首饰,我挑了一个模样古重的翡翠镯子,绿色的,不晶莹,但渗透着厚重,他母亲说:“这是一个在马来西亚商人那里买来的优质的翡翠玉镯。”
我的大学就在这样一个混乱的家庭氛围的烘托下,混混沌沌地过完了。期间父母特意从南方赶来,带着南方特产,致意要去看看对方。母亲从他家出来时,贴在我的耳朵上说:“苏啊!从小我就说你是大富大贵之人,看看这样的人家,我简直腿都软了,做梦也没想到会与这样的人家成亲戚。”
毕业后,他父亲商量着找个良辰吉日把婚结了。我没有反对,毕业后,我一直呆在她家里,没有去工作。他父亲不允许我找工作,他说我只要好好地做好莫家的太太就好了。莫仪的酒吧在我毕业那年交给了朋友管理,父亲不允许他再去魂。他父亲坚持要他去公司上班,逐步接管公司,处理公司的事务。
莫仪对我很好,他说:“苏,你是一个极其安静的女孩,让人放心,像自己珍藏的一块玉,永远属于自己。”
我一个人躲在厕所内,把头发弄的凌乱。化浓浓的状,对着镜子,轻声哭泣。秦流苏,秦流苏,你还是秦流苏吗?出厕所,把脸洗的干净,不施一点粉黛。
一天,我对他母亲说:“阿姨,我想去工作,有个杂志社答应我去他们单位做编辑。”
她笑眯眯地看着我说:“流苏啊!是叔叔阿姨对你不好吗?”
“不,不,不是,是我想出去找点事做。”
“我们莫家向来是不允许女子出去工作的,女子的主要职责就是相夫教子,我来莫家这么多年了,从来是没有过像你这样的念头的。”
我没有接下去说什么,我知道这是一个有着封建思想严重的家庭,我默默地坐了一回,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一直呆在莫家,可从来没有和莫仪同居,我住在二楼,他住一楼。他父亲说,在结婚以前,我们必须严格要求自己。
我们终于要结婚了。他父亲把我们叫到什么说:“这个周末是个好日子,我找人算过了。你们就周末结婚吧?”
我点了点,莫仪恩了一声。
我不知道结婚对我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注定了更加严格的桎枯。
我又开始写小说了,写我的大学,寿,魂,还有莫仪和这个家庭,我的南方,我的北方,大海还有未来。
月是我在电台认识的朋友。我的稿子多给了她,我们视频聊天,她问我:“流苏,你脖子里带的项链真好看,那是个什么?”
“布谷”
“布谷?布谷鸟?我从来没见过,只听说是一种叫声凄惨的鸟,不过它象征坚强与勇敢。流苏,你的文字里渗透着你对现状的不满,你想改变,可发现自己那么的无力。你应该像布谷鸟一样学会坚强勇敢,你要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我没有结婚。这并不是我的反抗,是宿命,我说过,我相信宿命,我知道这一切是早已安排下的。
在一家人忙着准备婚礼时。公安局发来通知,莫仪吸毒被抓了起来。
这一切,我是完全不知的。他没有留任何迹象,他像个正常人一样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完全没有电视上,报纸上说的那样枯瘦如柴,或者脾气暴躁。他依旧是往常那样,亲吻我的额头,笑着说,我亲爱的流苏啊!我期盼着我们的婚期赶快到来。
父亲花钱把他保了出来,在家住了一个晚上,父亲决然地把他送去了戒毒所。我们的婚礼就这样宣告终结。
我没有离开莫家,我在等待。我等待着他健健康康地回来和我结婚。可他始终没有再回来。他是那样的桀骜,他至死也不相信自己的叛逆会使自己死在戒毒所内。
用各种手段,在所内依旧吸毒。死于疾病,无力抵抗,从戒毒所送往医院,坚持了几天,还是没有挺过去。
我离开了莫家,他父亲没有挽留。我没有工作的能力,去杂志社做了几天编辑,不能忍受整天面对电脑的疲劳。做了一段时间行政助理,和老板吵了一架,离开。带电脑回了南方小镇,去镇上中学教书,语文。简单而平凡的中国文字。白天去学校和孩子们在一起,晚上回家里写小说。和杂志社,电台保持联系。
北方像一棵受了摧残的树,逐渐地萎缩。北方逐渐地,逐渐地在我的意识中遗忘。离开那里,只带回来了莫仪送给我的布谷鸟项链。我一直带在脖子里,从未取下,即便是洗澡的时候,依旧保留。
本文已被编辑[奔月]于2008-4-28 15:09:06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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