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我正在酝酿我一生中最伟大的使命。这个使命一旦实现，我将死而无憾，或者说死而无愧。

我原是智伯的臣子豫让。智伯是晋国的六卿之一。智伯在与韩氏、魏氏和赵氏的争斗中被赵襄子杀掉。本来，这乱纷纷的年代相互拼杀并不鲜见，也冤冤相报没完没了。问题是赵襄子竟然将我主公智伯的头颅割下来，挖空，然后上漆，然后盛水而喝。这就超出政治和忍耐的界限了，分明是赤luo裸挑战臣子对主人的恩情。我简直不敢想像赵襄子饮水时的狰狞面孔，也不敢相信智伯颅腔里渗出的泉水不是眼泪。老实说，我心中的复仇之火就是在那一刻被彻底点燃。

可是，要刺杀赵襄子谈何容易。此人彪悍善战，力大无穷，加上豪放旷达，善笼人心，贤能早成为挡在他面前的一块重量级盾牌。与此相对应的是，我智商不高，力量不强，甚至难找一个哪怕最微不足道的帮手。可我有的是热血沸腾，有的是坚忍不拔。这就够了。我相信，凭着苍天的怜见，凭着久泉之下的魂魄保佑，我将扛起我的使命上路，并且义无返顾。

于是我选择在城墙边的吊桥下藏起来。这是赵襄子出门的必经之路。

这真的算不上是个好地点。一来属赵襄子的地盘，前面一百米就有持矛的哨兵。二来也没有提供躲藏的树荫；唯一的优点是黄昏可能模糊出行者的眼睛。这是我最大的希望所在。

我开始静静地在桥下等待一生中最激动人心的那一刻的到来……

我曾经刺杀过一次赵襄子。那是智伯遇难后的第二年，我刚在山中过完野狗一般的生活。听说大赦了，我就出来了。我可不是求得他们的原谅的。我没犯罪，犯罪的应该是赵襄子，他杀掉了我一生中最看得起我和最关心我的人，我将与他势不两立。趁他可能失去警惕的时候我正好下手。第一次地点选在厕所。这是人人都要去的地方，包括赵襄子。我曾经为我的这种聪明主意自豪过，可事情竟给搞砸了。那天赵襄子如厕，见我躲躲闪闪，起了疑心。更为糟糕的是，我那不听话的匕首竟然被恐慌给抖露了出来。赵襄子的手下把我捆得结结实实。赵襄子问，你是豫让，我说对。赵襄子说你想给智伯报仇，我说对。赵襄子对手下说放了，然后我就被稀里糊涂地推了出来。走到门口，听到赵襄子对卫兵说，真是忠臣啊，我以后小心躲避就是了。

从此以后我不得不改头换面。我知道自己的级别太差，我唯一不缺少的就是耐心。赵襄子此后不见了踪影。我该怎么办呢？我知道我成功的前提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于是我全身涂上生漆，让其腐烂，生疮，变丑；又嘴吞火炭入口，让声音嘶哑。总之，我的变化标准是：妻子见面也认不出来。我在家中千万次地祈祷：苍天啊，请一定赋予我完成使命的机会。

这个机会终于展示在了桥上。我开始练习我在梦中反复出现的绝招：一跃、一翻、一扑，然后狠狠地刺去……

远远的一队人马出现了。还打着火把，半边天通红，映得墙根一片血色。我猜得不错，是赵襄子来了。于是我掏出匕首，站在木柱后。可惜我的魅影没能迷惑骏马的火眼金睛。我立刻就被解除了武装。卫兵卡住我的脖子让我透不过气。赵襄子立马站在我身边，问，是豫让吗？我说是。赵襄子说，豫让，我有三不解，你愿回答吗？我说死都不怕，还怕回答问题吗？赵襄子说，那好，我问你：当初你投靠范、中行氏，智伯灭之，你不为范、中行氏报仇，反投智伯，却是为何？我说，范、中行氏普通人待我，我故普通法报之。后来智伯国士待我，我故国士报之。赵襄子又说，你明明知道你没有能力报仇，可还是反反复复筹划，却是为何？我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这是我的使命，使命没有理由，只管结果。赵襄子说，最后一个问题，像你这样的贤才，完全可以投靠我并得到重用，再说也是刺杀我的一等机会，你为什么不采用此计？我说，因为我叫豫让。你可以将我干掉，但你终究会是我的手下败将。赵襄子沉默一会儿，说，豫让，我已经让过你一次，今天我不再放行。我说，我说过要离开吗？如果你将来要做一个真正的贤君，请你满足我的最后一个要求：将你的衣服脱下来，让我报仇。赵襄子流着眼泪照办后，我连续扑击三刀，刀刀封住衣服的颈喉。赵襄子说，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你虽死无怨。我说，是吗？请看。我把匕首倒插在桥上的木缝上，然后指着锋利的刀尖问，这是什么？赵襄子说短剑。我扑上去，立刻我听到金属划破肌肉的吱吱声音，我猜测我的脸变得和火把一样通红。我指着剑刃上像蚯蚓一样流下的鲜血组合成玫瑰的图案，问，这是什么，赵襄子的脸色在晚霞中变得异常惨淡。

我知道，赵襄子的自信和霸气已经被我彻底打败。我感到全身渐渐发热。由热而凉。透过护城河的缝隙，我迷迷糊糊发现，河中的月亮升出来了，冰冷。一眨眼月亮中镶嵌了一张灿烂的脸，是智伯，正对我眯眯笑。我说，智伯啊，我又失手了。智伯说，哪里。我说，智伯啊，我没有完成你给我的使命，可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4、18夜草就

本文已被编辑[饥渴的骆驼]于2008-4-28　12:08:35修改过　

本文已被编辑[饥渴的骆驼]于2008-4-28 12:12:29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