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布置学生写作文,要求写一处景物,不一会儿,就有学生向我发问:“老师,校园东角那棵开白花的是什么树?”我顺着学生指的方向望去,那儿倒真有一棵高大无叶的树,顶端疏落有致地开着一朵朵白花。远远望去,这棵树在一排翠柏之间,宛若一位清高孤傲的少女,超群脱俗。是什么花呢?
午饭后,校园寂寂,我独自去看望那棵树。近了,近了,一股清洌的香气被风送到鼻端。这香气,竟然是如此的熟悉!走到树下,抬头仰望,果然是那久违了的白玉兰。拾起一片被风摇落地花瓣,那氤氲的香气使记忆如一幅卷轴画,呼啦一下就展开了。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问一问老乡你又要去何方?他乡的话你会不会讲,他乡的歌你爱不爱唱,喜不喜欢漂泊的生活,想不想念你的家乡……”那年,这首《老乡》被向往外面世界的我们常常哼唱。也是那一年,中专毕业的我和好友红一起毅然奔赴去了想像中充满热情的南方。在南方的街头巷尾《老乡》也处处传唱。可当时的我,却无法体会其中的无奈和苍凉,外面的世界对于刚出校门的我们是那么新奇而可爱 。
六月的广东,酷热难当。我和红每天顶着烈日满大街的找工作。满大街的招聘广告真不少,高薪的我们做不了,低薪的我们又不甘心。连我们先没考虑的技工都要招熟手。眼看荷包一天天地瘪了下去,我们发热的头脑清醒了不少。何况,我们已在红的表姐那里寄住了好几天了,做为老乡,表姐也算尽了一个老乡的情谊。要知道表姐是冒着被老板抓到就要罚款的危险收留我们的。后来,每当想起这事,我心中总是暖融融的。为了尽快找到工作,我们只得放低标准,跟随好友一起去表姐安排的一个计时学习班学习踩电机,准备去东莞的一家据说是各方面待遇都不错的玩具厂应聘。几个小时后,我们从对电机一无所知到能在布上扎出不错的直线,也算勉强出师了。
招工那天,我们早早去了那家玩具厂门前,却不曾想到到,门口早已排起了两条并排的长龙,从厂门口一直延伸到街中间,每排足有50米长。我们老老实实地排到了队尾,翘首遥望。心中焦急又紧张,而身后,长龙还在不断加长。六月如火的太阳烤炽着我们的肌肤,虽挥汗如雨,你推我挤却无人退出。终于轮到我了,我的心跳的更加快了,坐上指定的电机,监考员要我在布上“踩”出一个心形图案,只会“踩”直线的我们自然名落孙山。
沮丧的我们在陌生的大街上游荡,又开始了新的一轮找工作的征程。因为年轻的我们是不会轻易服输的,也不会因此而匆匆地结束这次南方之旅。这次,只要看到招工的启示我们都去看,都去试。终于,找到两家不计较生熟手的服装厂招人。
第一家是一家单间三层的小厂。当我们走进去之后,大铁门“哐啷”关上了。门口的那只大黑狗“呼”的一下立起来,把我们吓的情不自禁地大声叫起来。来到二楼,二楼是一个车间,二三十个工人在做着衣服。一个像是老板的中年男人扫了我们一眼后,叫我们明天来上班。走出大门,我们长出一口气不约而同地说:“这里怎么像牢房呀!”自然这家老板被我们“炒”掉了。
我们怀着复杂的心情去了第二家厂,那是一家叫“福海”的制衣厂,后来被我们戏称为“苦海”制衣厂。相对第一家厂而言,“福海”制衣厂的规模较大。后来听说厂里的衣服都销往香港、澳门等地。因此,对电机手要求高,又是计件工资,员工的工资都不高,工人自然也爱跳槽。记得那天,厂里陆续招了约四五十名女工,那些女孩大多数和我们一般年龄。来到厂里,我们一起在二楼的车间接受了培训。来自五湖四海的女孩因同龄很快就熟识了。每天下班一起逛街、吃夜宵,倒也乐得逍遥自在。可很快,我们中有人陆续被分到各车间,我在第10天就有幸被分到三楼车间做活,这意味着我已开始在赚工资了。一个月后,我的工资扣掉生活费后还侥幸领到了21·8元钱.而许多工友却没我那么幸运,她们这个月的工资还不够生活费,出现了负工资,得从下个月的工资里扣除.不管怎样,我们有了落脚点。
对于我们这群新员工,厂里并没有安排我们加班,一天也就上十个小时的班。晚饭后,我们就三五成群的去逛街,街边有休息区,就去里面的花坛边坐坐。其中有一条长街,街两旁栽满了洁白的玉兰花树,十二月的南方,玉兰花开,整条街都飘满了玉兰花的香味。那些花枝节短枝密,树体小巧,但花团锦簇,远观洁白无瑕,妖娆万分。迎风摇曳,神采奕奕,宛若天女散花,非常可爱。树高都没超过3米,显然是经过人工修剪的结果。但这并不影响它的美丽,反而使它既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又有碧玉般的亲切。那条街留下过我们很多的笑声。
很快,很多工友;因嫌工资太低纷纷跳槽了。一天,我和红没敢请假就偷跑出去找工作。那次,粗心的我遗失了我的身份证和我仅有的一点生活费,而好友却顺利地找到了工作。送红走的那天,我强忍的泪水终于在红转身后悄然滑落。那是我第一次在异乡落泪。所幸,红走前在她表姐那里为我借了够我管到发工资时的生活费。那一个月,我是能不买的就不买,非得买就拣便宜的买。记得那个月恰逢中秋节,厂里在我们晚上就餐时每人发了一个月饼,我当时舍不得吃,准备留着晚上赏月时再吃,那知,吃完饭后,我拿着月饼回宿舍时,月饼被我失手掉进了食堂门口的水沟里。当时,我悔得恨不得冲过去把月饼捡起来。可是,袋口已破。那个中秋节是我过得最寒酸的一个中秋节。在那个夜晚,回忆起父亲的呵斥是那么的亲切,母亲的唠叨是那么的温柔。
在那陌生的城市,我成了一个“独行侠”。所幸不久,我在厂里又碰到了一个投缘的老乡。那是一个比我长两岁的女孩,她叫艳,她有一双透着倔强的大眼睛。来广东已四年了。据她说,她初到广东时,因没找到工作,和表妹还在公园的长椅上睡过几夜呢。从此,我又有一个陪我看玉兰花的人老乡。在那条路上,她告诉我,她原来在花都的一个大工厂上班,在那里她和一个男孩相识、相知、相恋。可后来却发现,那个男孩在家乡是有女朋友的。于是,她就没向男孩告别就跑到了这个厂里躲了起来。也就是几天的时间,她也走了,因为那个男孩终于找到她,要她跟他一起走。
在那条落满玉兰花瓣的街道上,我再次与老乡挥手作别。眼睛酸酸,却微笑祝福对方。一阵风吹过,飘落的玉兰花瓣不由自主地随风而舞,渐远渐逝。远方传来歌声“老乡见老乡 ,两眼泪汪汪,问一问老乡你又要去何方,吃过几多苦,受过几回伤……”
当玉兰花树的叶子也在风中翻飞时,我也在家人的千呼万唤中离开了广东,回到了家乡。行李箱中的日记里,夹了几片玉兰花瓣,那些花瓣永远地留存在了我的那段青春记忆里,让我懂得了人与人之间真情的可贵,也认识到了人生也有许多的无奈,可我们没有理由因此而埋怨人生,而是要珍惜生活,过好这苦短人生的每一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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