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前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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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假回家,看到院子里的梨花肆意开放,尽情展示它色的白,味的香。那一簇一簇的,三朵五朵的紧紧靠拢,竞相妩媚,尽显洁白无瑕。我心一动,这不就是春天美丽的一景吗?这就是春天啊!不知为什么。我想到了屋前姨娘家院子里的梨树,那棵梨树呢?也这样的春意满枝头吗?
我信步来到姨娘家院子,站在瘦瘦的梨树下。抬头,仰望,也有十几簇的梨花开着,却没我家梨花那样地充满闹意。也难怪,外婆在世时会经常施肥,不是挖坑浇粪就是打塘洒尿素。直把这梨树叶子长得绿绿的,花儿开得满满的,梨儿结得挂挂的,跟我家的梨树不相上下。外婆去世后,姨娘一家忙生意,无暇及此,所以每当看到我家的梨树,不免就会牵挂起这棵梨树起来。当我的目光从梨树上移开时,我的目光猛然一亮,就像是暗夜的一颗流星划过黑色天幕,那是放在窗台上的一盏煤油灯。
这是一盏我熟悉的煤油灯,它是一个高约十二厘米左右,直径约为五厘米的止咳药水瓶做的。瓶口是一圈铁皮盖着,穿过瓶盖的是一个铁皮做小圆柱体,里面是旧布条做的灯芯。瓶体下半身是夹杂着一些塑料纸的黄泥土呈梯形包围着,陈旧的泥色和灯上蒙着的灰尘唤起了我童年的记忆。
外婆一生有五个女儿,当她和外公喜得长女时,高兴地取名“满意”,也就是我的妈妈了。再后来又生了二姨娘,这时外婆给二姨娘取名“二龙”,是希望她像龙一样的身体健壮,更是透露了外公想儿子的念头。外公怎么会不想生个儿子呢?自己打游击到这里,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生个儿子将来不但是自己的依靠,也是女儿们的依靠呀!
外婆终于生了个儿子,看他长得有点黑,又听人家说,小孩黑一点是健康的标志。就给他取名“黑子”,自从黑子来到这个家庭,给外婆和外公带来了无尽的乐趣和希望。听外婆说,她那时天天抱着黑子,呵护着黑子舅舅通庄走。黑子的一声笑会赢得一家人的笑,至今还记得外婆模仿黑子的笑声,那有节奏,有活力,响亮的笑声。外婆说,像你外公,有军人的力度。黑子的一声哭也会震撼全家,一哭就会让外婆、外公团团转,会抱着黑子摇啊摇地,嘴里不停地“噢,噢”地哄,直至不哭为止。可是黑子才三岁就夭折了,记得外婆告诉我,那时她跟外公哭了好几天,几天茶饭不思,食之无味。
每当外婆说到黑子总会用手掠起额前的头发长嘘声一声:唉,他还在的话,应该是大劳力了。个子肯定不小。那神情记不清是黯然神伤还是憧憬失望。
外婆还是想生儿子,生下三姨娘就取名“压男”,生下四姨娘取名“小档”,希望能压住、挡住再生下的儿子,不再夭折;当生下最小的姨娘时,取名“勾男”,希望上天能给外婆送一个儿子。可是外公从此不让外婆生了,因为生下最小的姨娘时,我妈妈生了我姐姐。
当我哇的一声来到这世界,我便成了外婆的掌上明珠。我被外婆、外公宠着,惯着。懂事后的我也识趣地撒娇,想要什么都毫无顾忌地提出。成天就像是几个姨娘的跟屁虫,稍有不如意就会向外婆告状,姨娘们便会招致一顿骂:惹个细小的干什么。来,来,来外婆这里。让我惯。言语充满爱意,跟骂姨娘们的口气截然不同。
晚上爸爸妈妈去生产队开会,我就会跟外婆睡,我的枕头旁总有几块薄荷糖,梨子,柿饼什么的。而且,我会听外婆跟我讲打游击的故事,什么汉奸,什么游击队英雄。以至于我现在写了以“窑土往事”为系列的短篇小说,而且一写起来得心应手。这些都得益于外婆当年的讲解。当我听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外婆就为我盖好被子,纳起鞋底来。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外婆坐在床边,一会儿把针在自己的头上擦一下,用针箍子顶针时一咬牙,针便穿过了鞋底。然后用镊子夹着针一拔,针便出来了。于是外婆就左手拿着鞋底,右手一拉针线,好长,犹如白鹤晾翅般优美。每当下针时,外婆就会就着煤油灯,倾下身子找好下针位置,然后再直起身来。这时,我会发现外婆的背已经为岁月和生活担子累得有点佝偻了。那时外婆是我最亲近的人,比我的爸爸妈妈还要亲。
可是当二姨娘生下我姨兄弟时,我便失去了外婆的宠爱。我失去了我睡在外婆床上的特殊待遇。我妈妈也说外婆偏心了,我再也不去外婆家了。甚至路上遇到外婆都不喊一声,因为我生气了。后来,我家跟二姨家吵架了。外婆是站在二姨家一边,我妈妈说她偏心时,她说:她身体不好,家里又穷。又没有个哥哥兄弟照顾,我这个做妈妈的在世一天就要照顾她一天。
外婆在兴化动手术住院,是爸爸妈妈用一条篙子从乡下撑到城里,还让妈妈带着我服侍她一段时间,还是不让二姨去兴化,说是怕耽误她时间,她身体不好,能把自己管好就行。
妈妈耽误了很多工分,老是在家唠叨外婆的不公。幼小的我从小就记下了外婆的偏心,经常遇到外婆就避开她。尽管两家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我却难得主动去外婆家玩。
初中毕业了,我要到外地上学。外婆竟然破天荒地给我买了一件花色衬衫。记得很清晰:那天我在院子里看书。外婆拿着一个塑料包装袋子,里面是一件花色衬衫。妈妈见了很高兴。我默默无言地接过来。外婆高兴地说:打开看看。看是否合身。
我打开一看是花色的,我面露难色,说:花里胡哨的。像是女人衣服了。
外婆呵呵一笑,很慈祥地说:在外面不要太土气,不要让人一看就知道你是个乡下人。
当时我听了不以为意,后来到了学校,才发现自己确实穿得太土。于是经常穿着外婆买的这件衬衫。所以至今难忘。不知为什么,自那以后我陡然对外婆有了好感。
我毕业后一直在外地工作,很少回家,但每一次回家都能发觉外婆一次比一次老了。前年回家,听说外婆中风。我去看望了外婆,发现外婆已然老态龙钟,神情呆滞,说话含糊不清。我跟她说话,也是不能听清。看着外婆老境如此颓唐不堪,我心里一阵震颤,眼泪已经盈眶欲流。但我忍住了,因为外婆眼睛还是好的,我怕她看了难过。
去年,我在单位忽然听到外婆去世的噩耗,痛苦万分。回家我看了外婆最后一眼,送了外婆最后一程。听妈妈讲,外婆临死前曾提出见我女儿一面,可是这个微不足道的遗愿却未能得以实现。唉,真是痛哉!憾哉!
外婆的骨灰葬到了外公的故乡,妈妈和姨娘们这两年都去坟前烧纸祭祀了。今年清明节,我在爷爷坟前跪下时又想到了外婆,想到了远在他乡的外婆。心中不免暗下决心:我一定要去您坟前看看你!因为您的外孙曾经误会您!想在您的坟前请您原谅这个不孝外孙!
面对这盏煤油灯,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仿佛又看到了外婆在煤油灯下纳鞋底下针引线的动作来,那拉得长长的线就像是我对外婆的思念,那鞋底密密的的针就是我对外婆的回忆。想到了外婆给我买的薄荷糖浓浓的薄荷味,想到了外婆模仿黑子舅舅的笑声来。外婆,您在他乡安息吧!我会去看您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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