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深秋,看见大批野草进入晚年,看见它们,仿佛另一种谷物或者豆类,翘望镰刀和手。我惯于劳作的双手沉重地垂下。
只有野草和我们。跑马无碍。斜阳下,野草拉成长长的队伍,我们拖着长长的尾巴。
野草野草,你们的一生茁壮而自足,只是到了晚年,才变得多愁善感,寂寞而忧伤。回顾一生,环顾四周,唯一使你们感动的,是人类。你们真心乐意随我们回家,只要我们默许。
啊野草,我们不会撇下你们的,彼此早就有了默契。而且这样一来,我们的幸福也更加圆满。有了最初的播种,只要肯继续花费些许的汗水和光阴,我们就能够连续不断地接受赐予。野草,你们是造物预设给我们的冬日的温暖,在落雪的清芬里促膝而坐,彼此心照,一切都用不着诉说。
真的,野草最大的幸福,是到了晚年能和我们生活在一起,继续沉默或者随便说点什么,就唱叹式地总结了一生。
于是,野草的归宿便和我们极其相似,灵魂直升青冥,骨灰郑重播撒。
于是,野草的涅磐也和我们,特别是我们的孩子极其相似。
(只是很久以后,我们才恍然大悟:秋天我们抢种小麦的时候,野草也在抢种。不必讳言,这一秘密的发现,确实使我们在一个时期怅然若失,甚至颇为伤心。)
陶家客至
陶家客至。时不时地,会有三两贵客峨冠博带,径自推开陶家的柴门。就见陶家冷清清的,只有一个孤老头子,于是他们就满脸堆叠起阔笑与矜持,且应景地赞美着菊花,满口的绝妙好辞。他们只见菊花,不问桑麻,陶公于茶酒之间,渐露不悦之色。他们忽视了陶公殚精竭虑、严重面对的一个大问题:菊花能不能当饭吃?他经常反思自己的诗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是否有背自己一生的襟抱?是否有背那些高尚的古圣先师们的遗训?于是他写下更多含辛茹苦的诗篇,以自己悲戚的身世之感启发后代诗人关心农时,亲近稻粱。只要不偏不倚,把酒之间,稻粱与菊便能一样地疯长。稻粱与菊,都不过是自然一物啊。
陶家客至。时不时地,会有乡亲布衣来叩陶家的柴门,陶公便即脱离了山海经和诗文,和淘气的孩子们,和杂乱的家务,微笑着扶住门槛,高声招呼:请进!于是淘气的孩子们便争先恐后地扑向叔叔伯伯怀里淘气。叔叔伯伯们便批评起陶公的菊花,说是不觉已败了几朵,不觉又开了几朵。于是又说:陶公,你该到田里望望,草盛豆苗稀,是何道理?就有一人替陶公扛了锄头,就簇拥着陶公出门去了。于是就“夕露沾我衣”了,就“戴月荷锄归”了。
“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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