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秧的季节(散文)
袁鸣
惊蛰一声雷,伴随布谷鸟声声啼啭,拉开了农人岁首忙碌的序幕。“今日插秧,明日稻香。”沉默一个季节的人们,开始纷纷苏醒,在春风吹拂下,在杏花李花飘飞中,轻轻走向田野。雨淋雾漫,日晒月照。白昼拉长的时刻,足可见三三两两的影子晨夕跳跃田埂。
常常是绵绵细雨刚刚过去,泥土润湿,清水流淌,不愿惊动四邻的人们,悄悄迈足,便有歪歪斜斜的脚印蜿蜒。鸡鸣犬吠,炊烟袅袅。稻田汪满水,农人牵牛扛耙,声声吆喝。待到凹凸变得平坦,梳理出条条沟道,先洒柴灰,再播谷种,最后铺上薄膜,用长竹片压成弓形。一切完毕,农人们就在一步三回头中离开。
不久,天空扯起闪电,轰隆轰隆的雷声震耳欲聋,哗啦哗啦下起大雨,瓢泼似的。田池蓄水一寸寸增高,秧苗也一点点生长。鹅黄、嫩黄,逐渐由黄变青,不甘落后的苗子争先恐后生出一群“儿女”,稀稀落落的田间转瞬一派翠色,仿佛绿的海洋。于是准备“分家”了,于是在一起一伏的翻覆中荡出农忙的号子声。
这时雨淅淅沥沥地下,原野朦朦。已经是四月天气,居然存一丝凉爽。披蓑戴笠的人们,赤脚光手,腰间拴节草绳,背上斜插一束谷草,行色匆匆,如同云游的剑客。他们要急急出工,心底的希冀早就按捺不住了。
冷冷清清的水田热闹起来。男人们丢掉年关的逍遥,变得有条不紊。连打开的话闸也像沽沽流水,荤的素的,一应俱全。有说某某媳妇偷公公的,有说谁家老妇开春怀喜的,有说隔壁打工被骗不能回家的,天南海北,无所不包。欢笑声此起彼伏。东边的人喊:“龙门阵要摆,烟荷包要甩。”西边的还没有回答,就听人骂:“龟儿子怎么套成死疙瘩?”被责备的是个中学生。于是众人又笑,摇头、咧嘴,甚至弯腰驼背。不知谁惊呼:“天!屁股坐在水里了。”笑声更烈。闹归闹,手中活路并未减慢。才一袋烟工夫,人往前移,身后便丢出串排成“一”字的秧把子。伸、按、抓、扯,双手不停地交错,像剃头匠的剪子。如果属内行,很少有断根少根。用力稍大,泥土粘附就多,担栽极不方便;淘洗,又恐将苗基破坏。把子大了手拿不活动,小了浪费谷草。这种技艺靠平时积累,一气呵成。
秧把子如同铁轨般平行伸到一定位置,一些人就开始插秧了。这时雨住雾散,太阳探头。凉气经过蒸腾变成暖气,全身腰酸腿麻。秧把子从手中飞出去,在天空划一道弧线,稳稳当当落在理想地点,不稀不密。男女老少齐上阵,于是白白的大腿露出来,细细的脖颈埋下去。水田与秧田不同,秧田水浅,水田一般。倘使插深了,会把苗子淹死;浅了,担心泥巴脱节,不利根系发展。人不往前走,而朝后退。拆开秧把子,按照农技站叮咛办事,窝距多少,行距多少,严严格格,成竹在胸。一株还是两株,要根据苗子发芽情况决定。过多长不开,过少产量低。农民们插下一株秧苗的同时,就为未来种下一个美好的梦幻,因此插秧好像抚摸怀中的婴儿,轻按细扶。一块秧田就是一幅山乡水墨画,横看成“田”字,侧看成方块,整齐、美观、大方。一双手不断上下运动,弄不清是机械还是人工。不用数,随随便便一抓,保证恰到好处。田间影子一晃一晃,像蜻蜓点水。也有初学者,不是插深,就是栽浅;要么水淹秧苗,要么刚刚离开五六步,苗子上浮,于是赶紧重做。一脚下去,踩坏别的苗子。经过修补的秧苗挤进挤出,像蛐蟮(蚯蚓)滚沙。
是啊,一年之季在于春,而水稻是农民的命根根。农民们插秧讲究质量的同时,也崇拜速度。一旦熟练,圣手们聚在大田中,各就各位,像参加比赛的运动员,等待号令。不用绳子定位,不用主人招呼,就那般简单咳嗽一下,纷纷甩开膀子较劲,呼拉呼拉,如同翻飞的蝴蝶,翩翩起舞。一会儿,手快的坐在田坎休息,手慢的在半途挣扎。更多的却是几株之差,捶胸顿足,长叹不已。
田里有许多故事,有女人的,也有男人的;女人的多了几分敬佩和骄傲,男人的多了几分得意和轻狂。
秧苗供应线一旦接上,男人们收敛起悠闲,变得少言寡语,变得马不停蹄。只有突然间,小路上出现一摇一摆的女人,挑着担子,桶里盛些汤圆鸡蛋,他们才会打破沉寂,雀跃欢呼。这时真的肚子空空如也,早晨的食物荡然无存。他们会粗野地喊:“格老子,快点!肚皮都饿得巴到背了。”女人不恼不怒,抿嘴一笑,慢慢放下担子,在田坝或草地上把碗筷摆得整整齐齐。
如今是一个商品经济的社会,山村尽管也浸染些时髦的竞争,有了萌芽的价值观念,毕竟古风难移,淳朴战胜了金钱。一句话,或者一个小小的暗示,便有三三两两的邻居前来帮忙,他们不贪吃,不求赞,只造一个和谐友爱的社会环境。人情火热,代代相传。
田里的秧苗一块块封了口,终于,在号子声中,在应山的歌谣回音里,人们收工了。责任到户,来日方长,有的是青春和力量。他们担上纤担,像田埂上一串刚点的胡豆,渐渐消失。
任身后秧苗在风中招手致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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