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乃生命的本源,人口的生息离不开水,万千生物的存活都离不开水。水是自然界中一种奇妙的物质,纯净的水无色无味,甘冽爽口,浇之于花朵,芳香流溢,润之于肠胃,生津解渴。所以说就不再说水与人们日常生活的密不可分了。单就我领悟到的水的内涵和对水的阐释,以水为题,呼吁社会和人类对水的怜惜,对水的恩怀。
水的不同形态,给了我们主动认识世界的召唤。同一物质可能有不同的形式,如此的人生经验我最早从水所获取。那条流淌在童年的记忆中,漫漶跌宕从山谷奔出的小溪,后来看见的汪洋恣肆的河流、大江以及辽阔蔚蓝的大海,赋予了水饱含光泽、晶莹剔透的质地,流迁、不定和激烈的要素,一滴水的一生是繁忙的,自上游泅渡而来,在变幻的季节中不断扭曲、变形,在时光的穿梭下一次次改变着名姓。多少幼苗,得到了无言的眷顾和滋养,多少心灵,受到了单纯的洗礼和慰藉。水在流,时光在变,地域在变。
注定了水所拥有的是一颗迁徙的灵魂。小溪淙淙的地方是我的村庄。年少时代生活在大山的脚下,池塘和泉水的怀抱里,氤氲在湿漉漉的雨里雾里。生下我后的母亲赶上分家,口粮正紧张。于是,母亲的营养更多来自于水,我得感恩于这水。池塘的源头,有一眼多少代人的记忆里都不曾枯竭的泉水,冬暖夏凉,属于地热泉,水流丰沛,足够一个村子人的生活起居。甘冽的泉水在山谷叮咚作响,村子里几辈人挑着泉水走在弯弯曲曲的黄土路上。后来,大概在我小学即将毕业的时候,村庄拉通了自来水,在寨子后面的平地里,建了一个足有一间房子大小和深度的蓄水池,这池子很像村庄的心脏,是一个造血的泵,那蜘蛛网般深埋在地下的白色管道如同血管,无时无刻向村庄运送着新鲜的血液,充盈的水。每十几户人家砌一个集中供水的水池,挑水的路便近多了,不再出村子的尽头,绕池塘半圈,走那一段较长的小路。一些人家还把水接进了院子、厨房里。这些水来自于那眼泉,由于泉的长久生命力和润泽一方的恩惠,乡亲们称其为“庙神泉”,是村东头的小二爷庙每年传神祈雨时取水的神泉。也有很多孩子自幼拜给了水泉,做了泉的“干儿女”,几代人下来,泉有成百上千个儿女。这汪泉水,给我的村子经久不息地传递着奢侈的幸福。
泉的尽头是一块三亩地大的洼池,长年累月形成了一个水坝,四周生长着茂密的洋槐、梧桐和椿树等高大的乔木。随着季节的变暖,池塘内有浅底翔游的鱼、小虾和青蛙,岸边飞舞着成群结队的蜻蜓和蝴蝶。与池塘有关的还包括几件悲惨的死亡事件。被传说的阴影笼罩的我们一帮孩童,在一个夜晚的池塘边玩耍时,突然间似乎发现水中的月亮带上了鬼魅的气息,每一个月亮都是一张圆圆的脸盘,无数张脸在水中自由地漂移,相互追逐、嬉笑,周围传来玉米林唏唏簌簌的风声。幻觉完全地支配了我。不住鼓噪的蛙鸣逼迫我撒腿跑开,口里不停地喊着,叫着,失魂落魄。祖母挨家挨户要来花线,找来鸡蛋,给我唤魂。母亲更是告诫我那个地方再不能去,若去就打断腿。对水怪的害怕减少了我可能做出的许多坏事。
水坝子一侧,有一面用石头砌成的平地,母亲和婶婶们时常在那里浣衣,我们在一旁帮忙舀水、玩耍,阳光温情地触摸着我光着的脊背,惬惬的,温暖极了。池塘边的小树林子和刺丛上,晾晒着花花绿绿的洗干净的被单和衣服,在光线的映照下,色彩纷呈。我轻轻叩打着脸盆,忘乎所以地欢喜跳跃,在母亲带着训斥口气的呼唤里戛然安静。一些长我几岁的大姐姐、二姐姐们一边看着我的窘态发笑,一边蹲在坝口的台阶上认真地刷洗一双红条绒的布鞋。
雨后返晴的天空万里无云,池塘澄明如镜,水里映照着上方的天空、云彩、山峦、田地、耕牛和劳作的人。池水很深,映进去了巍峨的阳山堡子;池水很清,看得见水底漫游的鱼虾和蝌蚪。小蝌蚪排成长队游来游去,我左手攥着一个玻璃罐子,右手追随着蝌蚪一次一次俯下瘦小的身体,我看见水中的自己,一张得意和轻狂的脸。有一次,和父亲在池塘里淘粮食,又大又长的鱼摆动着尾巴,吐着气泡,整齐地游了过来,父亲和我站在伸入水中的石阶上,赤着脚丫,我握着罩滤扣住一条草鱼光滑的身子,双手捉了起来,放进了淘粮食的拢子里,不料鱼一翻身,把一粒粒金黄色的麦子打散进了水里。父亲心疼粮食,但望了一眼我没有言语,回到家后对母亲说,好久没有看见孩子这么疯了。掖藏着拿回家去的鱼一直养在一块破缸片里,我每天给它喂食,不久却怏怏地死去。那条黑色的鱼,使我痛楚过好一阵子。心爱事物的转瞬即逝,轻易就伤害了我。进入冬天的三四九天,水面结成厚厚的冰,我们一帮小孩相挽着手在上面滑冰,吓得大人们在岸上惊叹唏嘘,我们更加地肆无忌惮、欢呼疯狂了。其实,年少时的冬天的确很冷,染上凄迷色彩的池塘确是一个牢固的冰场,石头砸不烂,跳也踏不破,一汪鲜活而灵动的水,结成了一个冰窖。那是不能游泳的水,以另一种形式对我们热爱她的偿还和回报。
我离开村庄之前,清冽的泉水和潋滟的池塘一如既往地流淌着,我不能预测出我将去向何方,以及后来所有的命运。一年夏天的暴雨,无情地冲毁了池塘,大鱼小鱼被冲到了小镇的街道,山谷的巨石和淤泥淹没了水塘。2005年新春,我还乡阔别多年的村庄。走出村子西隅的家,多数人家的门都紧锁着,显露出长时间没有人居住过的迹象。径直向西走去,那一段黄土路还是那般模样,弯弯曲曲地伸向山谷的水泉。我挑着水桶,一路摇晃,但见池塘萎缩了,水色墨绿浑浊,四周没有树木,塘堤上光秃秃的,没有孩子们在那里玩耍,我的心头顿时涌上淡淡的失落来,莫非今天的村庄真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了吗?中午的泉水,马勺碰得泉底磕噌作响。水正在从我的身边一点点的失去,我耽于它的命运,悄然流逝,走向枯竭。多次从媒体见闻关于水的报道,所见的河流面目全非,一条条汤汤的河流无可奈何。为此,我还没有觉醒的水之梦就这样碎了,有兴致的由来,没有终了的结局。
春天的柳芽透了上来,堤岸的落叶十分光净,小草钻出了泥土。只是池塘里昔日清澈的水质因为腐烂的垃圾发生变质,水的怪味日愈浓重。我最担心的水的死相被我看见了。一个死水潭,还能给我们预留多少憧憬呢?人的生活不能一天没有水的流淌。我明了我对水的一切亲切,都在心上:村庄的水不知所终,不会言语。倘若我们还不缅怀和珍惜水的话,很多事物和人的命运,必将在不远的流迁里变得没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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