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灯火通明。我一手拿书，一书不自觉地抚摸下巴，飞长的胡楂多少有些刺手的感觉，于是很自然地取出电动刮胡刀剃了起来。女儿听见响动，忽起玩皮之心，非要帮我，不愿拂逆她的好意，也就顺从了她。女儿一边用她温柔的小手摩挲着我的脸颊，一边帮我上下蹭着电动刀，感觉非常舒服。于是，我放松心情，任女儿象小时一样，任意在我的脸上胡为着。可就在我闭上双眼，正欲享受这天伦之乐的一瞬间，忽然想起了父亲，想起了这种情景仿佛父亲生前的再现。情不自禁，眼睛湿润了，为了不想影响女儿的情绪，我强忍泪水没有流下来。但敏感的女儿还是感觉到了，她停下来，问我怎么了，我告诉她，我想起了她爷爷，女儿听罢，眼泪便蔌然而下，并轻轻地对我说：“别和我提爷爷……”

是的，父亲病逝已经三年多了，在家里我们很少提及，每次提起，我和女儿都要陷入一种难以名状的悲痛之中，尽管过了这么多年，这种内心的隐痛依然挥之不去。

我是父亲最小的儿子，女儿是他最小的孙女。女儿这一辈没有男孩，父亲便把最后的期望和厚爱都倾注在这个最小的孙女身上了。我是家中的老小，备受痛爱不言而喻，我和父亲年龄差也较大，父亲把对孩子的关爱在我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在我的记忆里，到处都是他老人家怜惜的眼神，仿佛我的背影也都画满了他期盼的目光。在那些艰难困苦的岁月里，父亲能把我从农村教育到城里成家立业，那般辛苦、那份恩情不是一支笔所能描述的。

也许是父母对我过份的喜欢，也许是我更能理解父母的心思，父亲到晚年时，一直想留在我的身边，但几次试住都适应不了楼房生活，尤其他腿脚不好，进出楼道非常困难，最后一次到我家里来还得任我背上背下，后来放弃了这种想法，最终还是回到了大姐的平房里。于是，探望父母成了我经常的旅程。

人越到老越想念儿女，而不在身边的儿女也就有了内心永久的惭愧。父母养育了我们六个孩子，无一留下身边，最后无奈搬到大姐的家里，还好，那里离二姐二哥较近。我和另外两个哥哥便经常回家探望。父亲生前极为讲究，虽然生活在农村，但毕竟是个有文化的人，言谈举止风度不凡。就是个人卫生也从不将就，临死时还依然干干净净。在我的记忆里，父亲特别喜欢刮胡子，尤其喜欢用电动刀。他很少向我们要东西，怕花我们的钱给我们增加负担，但我和三哥却给他买了好几个电动刮胡刀。起初是他自己刮，后来是母亲替他刮。偶尔的一次机会，母亲替他刮半道便有事出去了，正好赶上我在家，我便接了过来。刚开始父亲还有些不好意思，怕麻烦我，经过我的细心，父亲不仅顺从了，还闭上眼睛，那神态明显是在享受他儿子不经意间给他带来的幸福。那时我就砰然心动，惭愧异常，内疚不已，做儿子的太疏忽父母的感受了。从那以后，每逢回家，我都毫无例外的给父亲刮胡子，修指甲，修脚趾，帮他搓澡，而每次父亲都会自然而然地露出让他感动让我愧疚的神情。渐渐地我也发现，只要是我提前约定的回家日期，父亲的胡子、指甲、脚甲都留着好长，我明白，不是他自己不能刮剪，更不是没人管他，是他老人家在殷殷地期盼着，他儿子给他带回的那份亲情。

父亲之于我的女儿，更是超越了对于我的情感。如果有一次我没带女儿回家，父亲的那种怅然若失简直就是一种心灵的打击。在他最后的几年，经常对我说，看一眼少一眼了，这让我心酸不已。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我每次都带上女儿回去的。女儿从小乖巧，颇得她爷爷疼爱，女儿也很懂事，小时候经常做在她爷爷的怀里听老人家讲故事，后来大了，也总是围在她爷爷身边讲这说那，还时常拿起按摩器，在她爷爷身上按来按去，有时还帮她爷爷刮胡子，这怎能不让她爷爷开心幸福？

就在父亲病重的时候，正赶上女儿中考前期，怕影响她学习事先并没有告诉她。不知是我的行为让她有所查觉，还是她与爷爷的深情真的有了感知，那几天她居然明确地请求我她要看望爷爷，我无法拒绝孩子的请求，就带她看望了她爷爷。那时父亲已病入肓荒，意识已经不清，别说几个身边的孙女，就是连我，父亲都已经不认识了，只是抬眼看一看，摇摇头便不再搭理。然而，就在女儿大声喊他爷爷时，父亲竟然睁大双眼，突放亮光，嘴角略有微笑。我问他这是谁啊？老人家从他早已吐字不清的嘴里清析地说出了女儿的名字：予诗，令在场所有人都惊讶感动得痛哭失声，女儿更是转身跑到屋外大声哭泣。这一幕至令还萦绕在我和女儿的脑海里，只要想起依然肝肠寸断，因为对于女儿，那是她与爷爷最后的决别……

到现在女儿还在埋怨我没有让她为爷爷送行，因为那时她已临近中考，我怕她与爷爷情深，陷入悲痛无法自拨影响学习成绩，可我已经无法知道父亲是不是也在怪我，没有他最疼爱的小孙女为他送行，他是否留下了已经无法弥补的遗憾？

电动刮胡刀还在转着，女儿的眼泪也没有停止，父亲的音容笑貌不断地在眼前闪现着，内心依然有着刺痛的感觉。我强忍悲伤，轻轻地抚着女儿的头发，告诉她：“好了，学习去吧，你爷爷不会希望你这样悲伤地生活的，他更希望你快乐的生活着！”

可是，我的老父亲，你在那个世界快乐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