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我值夜班。在我们小县城小医院，一般晚上10点钟后很少有病人就诊。我正在专心致志地看报纸。一个中年妇女走了进来，将一张挂号单摆在了我的面前。我于是放下了报纸，漫不经心地问她：

“有什么不舒服吗？”

这个中年妇女说：

“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是先来咨询一下，明天再来为我的儿子看病。”

“哦。”我抬头看了看她，她的脸色并不好，我估计她儿子的病一定不轻。“你儿子患了什么病？很久了吗？”

“我也不知是什么病。也不是很久，今天才发现的。”

“有什么症状？”

她拨弄了一下头发，不大自然地笑了一笑，将一包双喜牌香烟放在我的台面上，说：

“说来话长，医生，你抽烟，你不要嫌我啰唆，慢慢听我说。前一天，我对儿子小明说：小明呀，听人说，安迪生小时候十分好问，后来成了科学家。你也已经7岁了，也已报名了，就要上学读书了，怎么叫你练练写字，也不好好的练呢？不懂要多问，才会有进步，将来才会有出息呀。他说：问，要有问题问才行呵！小明很不耐烦地回答我……”

“噢，你的儿子是这样回答你的？他答得如此老练——看来他很聪明。”我对她的儿子产生了兴趣，禁不住打断了她的话。

“是的，他是这样回答的。”她说。

“那你又怎样对他说？”

“我对他说，只要对生活的事多加观察，怎么会没有问题问？譬如有一次安迪生就这样问他爸爸：为什么母鸡孵在鸡蛋上可以孵出小鸡，而我却不能？儿子这时候来了兴趣，抢过我的话头就说：这样的问题我倒是有话要问，我早就想问了，为什么鸡吃了食物之后屙出来的是蛋，而我屙出来的却是屎？……”

“哈哈，有趣有趣！你的儿子不简单！”我忍不住哈哈的大笑了起来。“那你又是怎样回答他的？”

那个妇人也笑了，她说：“当时我楞了一下，本来想骂他‘笨蛋’的，而话刚想出口，马上意识到这样会伤他自尊，换一句温和的吧，但来不及细想，竟说出了：你去吃鸡那些食物，你就会屙蛋了。这句话我说完就后悔了，怎么会说这样混帐话！但我的儿子却很认真地沉默了起来，想了好一会才说：原来是这样。……后来，你怎么估也不会估到，他真的去偷食鸡食了！今天，我又带他去外婆家，他就是在外婆家看见鸡生蛋的，他就在外婆家偷食了鸡食！”她说到这里声音有点哽住了，很难过地低下了头。

“哦……”我一时也找不出什么话来说。

她仰起头很激动地问我：“医生，你看我的儿子是不是神经有问题？”

我笑着看着她，很坚定地说：“怎么会呢！我看他决不是神经有问题……”

“你不要骗我……”那妇人带着疑惑的眼神紧看着我。

我的脸觉得有点热，大概是有点红了。老实说，对于她儿子会做出偷食鸡食的行为，我也觉得有点担忧，但他的行为不是病，这一点我却敢肯定！

想了好一会，我对她说：“你儿子不会是神经有问题，这一点我敢肯定！但他做出了偷食鸡食的乖僻行为，我想，应该是思想问题，属于‘思想早熟症’……”

“什么？‘思想早熟症’！”那妇人大吃一惊，“哪不是更加严重？！”

“不，不是的。”我连忙安慰她。“我所说的‘思想早熟症’并不是病，怎么说呢，也许我的说法不大准确，令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说他的思想有点早熟了，或者说有点异想天开，但不是病！……对了，你们是不是很早就给他讲故事呀、教他数数呀、教他认字呀、读诗呀、学英语呀等等？”

“是的，我们对他教育很重视。”那妇人答道。“你知道，现在这个社会日新月异，知识很重要，人人都说小孩子要从小抓起，我们怎敢忽视对他的教育？虽然我们没有经济能力送他去读高价幼儿园，使他能接受到2岁识字，3岁阅读，7岁读初中，15岁上大学的优良教育。但我们也算尽了做父母的责任了，我们去书店买回了应有尽有的关于幼儿教育的书，在他未够一岁时我们就按着书上的方法教他了。开始是教他识阿拉伯数字，然后就慢慢教他识简单的汉字，……讲故事听音乐更加是还要早，他还在胎中时就开始胎教了……”

“当然，”我笑了笑，“做父母的都想自己的儿子有出息，及早教育也很应该。但是……这个问题我也说不清楚，我只是觉得……哎，我只是个医生，关于思想、教育等等问题我真的不大会说，说不清楚。我只是劝你不要着急，你的儿子真的不是有什么病！……呵，对了，你有没有向你儿子解释过鸡为什么会生蛋？而他是人，吃鸡食也是不会生蛋的……”

“还没有。我见到他愚蠢到那个地步，早就气得炸了，骂都骂不快了……”

“看你看你！”我仍然笑着，“你气有什么用？你还是回去耐心的向你儿子解释。”

“他已经7岁了，人与鸡他都分不清楚，还须解释？”

“要的要的！他虽然已经7岁，分不清楚人与鸡一点也不奇怪。……而且，我听人说过，能做大事的人一般行为都有一点乖僻。你儿子要自己亲自试食鸡食，试试吃了鸡食是不是就会生蛋，这或者正表示着他有与众不同的一点……”

“啊——你的话提醒了我！是的，我也听人说过，记不起好像有一本什么书也这么说过！多谢你，医生，你提醒了我……”她一下子兴奋了起来，连声向我说了几次多谢，急急忙忙地起身走出去了。

我看着她那个急急忙忙的背影，肚里暗笑着：有病的不是她儿子，而是她，她患了“望子成龙狂躁症”……

（2007-8-16）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