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二十多岁时就从城里来到淳安和建德交界的高岭教书。那儿山高路远,生活贫困。起初父亲是吃百家饭的,六七十户农家轮着管饭,后来就有每月几元钱的工资了,学校也从小庙般到村头新建的平房。
父亲和村里人关系非常融洽,总是互相串门拉家常。那时晚上找父亲,只要到村头稍高的坡上,竖起耳朵仔细听,,能听到父亲哈哈的笑声从某个农舍传来。我们三姐弟称父亲是超极乐观派,实在名副其实。
有一年,一个工作组来到高岭,整了父亲一个多月。四·五个人昼夜轮流着审查父亲的“问题”。不许父亲睡觉。最后他们失望而归。可父亲就惨了,形枯体瘦。但他没有流泪,仍然乐呵呵地与人交谈,仍然教山里的孩子念书。村庄里人称父亲是打不倒的老虎(父亲属虎)。
有一年,上头要调父亲到中心小学去任教。父亲非常矛盾。一头是山里众乡亲的苦苦挽留,一头是上级领导和中心小学的期盼。村里有位年长者对父亲说:“你走了,再也不会有人愿意来这个穷山上教书了。唉,我们祖祖辈辈都能在这山上生存下来,而你们怎么就不能呢”?于是父亲就决定继续呆下去。我们三姐弟当时都不能理解父亲的行为。
父亲一心扑在山村孩子的身上。我觉得父亲对待这些孩子,早已超出了老师这个职业范围。他既是他们的老师,又像是他们的父亲。那一年,弟弟高考落榜,几次想和父亲谈谈,然而总是逮不着父亲的空闲,只好作罢。一天夜里,弟弟偷偷地自杀了。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父亲终于暂停了他的工作。那几天父亲不吃不喝不睡觉,整日整夜就呆呆地坐在弟弟的床上。父亲流泪了。父亲痛哭的情景至今仍萦绕在我的心中。每每想起,不禁潸然泪下。我知道父亲已深深地陷入了无尽的自责之中。然而第四天,父亲檫干了眼泪又默默地拿起了课本走上了讲台。父亲明显老了。有人劝父亲多休息。父亲说:“儿子死了已无法再生,可是四五十个孩子在等着我呢,他们也是我的孩子呀!”
如今父亲已退休了。勤勉一生的父亲没有给我们创下多少财产,也没有给我们谋的一份好的职业,然而父亲给予我的,却是千车难栽万船难装的精神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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