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突然醒来,摸着爬下床。室内安静的像午夜的机场,打开冰箱,拿出冰水,一饮而尽。
我喜欢这种突如其来的撞击感,当冰凉的纯净水冲击每个细胞时,我的灵魂蓦然觉醒。寿说,在午夜的时候能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灵魂,或丑恶,或鬼魅,唯独不会惊艳,因为在没有人的地方,每个人都是肮脏的。
没有开灯,就这样,摸索着回了卧室,正要睡。电话响起,在寂寥的夜内显得突兀,像是行走在空旷街道上的一声呼喊,我静了静,拿起了话筒。
我在机场,你能来接我吗?∮
机场附近有24小时西餐厅,你待到天明,明天回家。
你真的不爱我了吗?
我以为爱一个人会是天长地久,我错了。以前我是那么的爱你,可离开你,我反而觉得前所未有的解脱,我想我再也不会爱你了。
你骗我,她大声地咆哮,你撒谎,你不爱我,为什么要偷偷地离开我,分手了还可以做朋友。偷偷离开就说明你害怕看见我时,你会有难以割舍的痛。
随你怎么说,我困了。
文,文,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吗?你不原谅我,我就不回去,待在机场,直到你来找我。
我挂了电话,打开灯,墙上的时钟显示现在是凌晨两点。穿上衣服,跑下楼去,截了一辆出租,去了机场。我知道她的个性,我相信她会坚持等我,直到我的出现。
她扶着行李箱站在路灯下,修长的身体在深夜显得孤寂与凄凉。头发在深夜的寒风中吹的零零散散,穿一件单薄的衣服,缩着肩,四处张望。我从出租上跳下来,把我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她紧紧地抱着我,笑着说,我知道你会来。回家吧,我说。把她移开时,趁着昏黄的灯光看见她眼睛中浸含的泪滴。
她叫夏雪,我的女朋友。一周前和我分手,我离开北京,来到上海。
电梯内,她抱着我热烈拥吻。随着电梯的缓缓上升,我的神经又开始出现错觉,脑海中不断闪现她和寿在酒吧内亲吻的镜头。我把她推开,她背靠着电梯的壁痴痴地笑,脸部扭曲的像枯萎的花。
她说,你知道吗?我喜欢电梯突然升起和下降时的感觉,像是接触到死亡,似天堂,似地狱。这种状态莫名其妙,却让我常常想起你,每次深夜回家,一个人站在电梯内都会哭泣,以前回到家会有你在等我,可当我独自宽大的床上醒来时,身边没有你的气味,手心没有你的温度,我就觉得自己像被抛弃的孩子,找不到未来。
于是,你就来了这里。我说着把门打开。
是的,我来到了这里,义无返顾地。
她跟在我的后面,挤进了房间。关上门,饥渴地要和我做爱,我把她推开。她再次向我扑来,我又把她推开。她痴痴地站在门口。
我把洗手间的门打开说,你先去洗澡吧。
她把箱子打开,从里面拿出换洗的衣服还有化妆品和零零碎碎的东西,在角落里放着牙膏,牙刷等日常用品。看来这次她是不打算离开了。
你没有必要的。我说。
她一边整理行李一边说,这是我的事情。
我转身回到卧室,打开电视,盘坐在沙发上。这个时候,没什么好电视,好多台已经停了。随意翻了一边,又关上了。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上海的夜景真的好美,点点,片片,簇簇的晶莹。
把我的浴巾递给我,在箱子内。
我转身把她的浴巾找出,忽然很不想看她的身体。这种奇怪的情感究竟是出自何仿,我无法弄清楚,看了无数次的胴体,此刻胃内却产生了强烈的撞击,极想呕吐。我侧着身体把浴巾递给她。
她不接,洗澡的声音也停了。我转身看了她一眼。她静静地待在淋浴下面,她哭了,虽然我看不见她的眼泪,可她不停颤抖的身体告诉我,她的泪随着淋浴一起下落。夏雪,对不起,感情的事真的是不能勉强的,有时候,感情就像电流,一旦断路,很难恢复原状。我和你之间存在一个似有似无的障碍,这个障碍不是寿,不是任何人,是我们自己,是我们出了问题。也许很久以前我们就彼此产生了错觉,我们待在一起,没有错误的地点,没有错误的时间,也没有错误的结果,只是我们有了一个错误的开始。从开始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伪命题中。而寿只是量变到质变的一个转折点。
你这个骗子,你是骗子。她赤luo着身体站在我面前咆哮,而后从洗手间跑了出来,跑到卧室,用被子裹着自己嚎啕大哭。
我连同被子一起把她抱在怀里,她的哭泣渐渐地停了下来,呼吸也逐渐地稳定了。
雪儿,我亲爱的宝贝,我从来就没有怪你,我的离开也不是因为你。要怪只能怪我无能,我无法释放自己的情怀。我不是个男人,我太懦弱了。不能很好地照顾你。请你原谅。
不,文。是我错了,你怪我吧,你打我吧,我以后再也不伤害你了。我爱你。
我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和她热吻,内心中却有种声音在告诉我,我和她走到了尽头。也许明天醒来,我们就永远地各分东西了,这种错乱的神经不停地敲击,有规律地警世着我。我们反复地做爱,把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其中。
天亮的时候,她依旧在,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睁开眼睛,她正附在我的脸上淡淡地笑。我捏了捏她的鼻子问:怎么醒这么早,昨晚睡的好吗?
有你在,我睡的就香。
她把头贴在我的胸口说,今天能陪我吗?
好的,我今天陪你到处逛逛。
雪做了早餐,我们简单地吃了一些后,下了楼。
上午我们逛商场,她什么也没买,却给我买了一套西服还有一个花色领带。中午我们去德国餐厅吃西餐,下午去游乐场,然后去看了一场电影,傍晚的时候回家。路过超市,她买了好多的蔬菜和保鲜食品,嘴里还不停地唠叨我,平时应该多吃些蔬菜,像我这些常常熬夜工作的人是极易缺乏维生素的。
最近在写什么?她问我。
一本关于山区女教师的故事。
啊!你怎么开始写励志小说了。嘻嘻,你的言情小说放弃了?
没有,只是因为感动,触动了心绪,所以就写来看看,是写给自己的。是份慰藉,是寄托。
如果有一天,你不再写作了,你要干什么?
去山区教书,那里需要。
哦!你真的不想像别人一样过奢侈的生活吗?
想,但我觉得有些东西比奢侈更重要。
她淡淡地笑了一下就不再说话了。
那天晚上她给我做了好大一桌子的饭菜,我们面对面地坐着,像夫妻又像陌生人。我错误地以为夏雪真的成熟了,疏不知,一个人始终无法逃逸自己的宿命。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孤零零地躺在双人床上,像刚来这里的时候一样,我静静地看着天花板,我知道这一切都结束了。像是一场梦,烟花过后的凄凉。
她在桌子上留下了一张纸条。
文,请原谅我。我爱你,可我必须离开你。你不是我生命的最终归宿,我要和寿结婚了,我以为你会改变,你会让我幸福,可幸福不是夫妻间疾苦的承受,请原谅我的拜金。我无法想像依靠你微薄的稿费会怎样生活,更无法想像和你去山区支教的情形。原谅我的离开,我留在这里的一切就让它们留下吧。我的牙膏牙刷,我的化妆品,我的衣服拖鞋。我求你,在你下一个女朋友到来之前,请你把这些东西留在这里吧,算是我对你的陪伴。
——2005年9月6日
2005年9月7日,我在上海的街头遇见了寿。比起以前,他愈发显得消瘦了,在夕阳的余晖下,把影子拉的好长好长。垂肩的长发剪成了短发,头发根根竖立。棉布格子衬衣,宽大的牛仔裤,孤零零地站在街道的一端,凝视着我走近的脚步。
我没有回头,一直向他走去,恍惚间回到了高中时候,他在学校一端等着我和夏雪,也是这样的姿势,孤寂的像即将凋零的花瓣。我穿过他,视而不见。
喝一杯怎样?在我穿过他的时候,他这样对我说。
我站在他的身后,目视拥挤的人群。
我们在有一个巨大落地窗的酒吧坐下。我的记忆中,这样的安静面谈已经疏远的很就久很久了。
我和夏雪要结婚了?他开门见山。
我知道,平淡如水的回答他。
你始终这样,一切在你眼中都不值一提。
没什么好留恋的,与其伤感不如不去想念。
你真的要离开吗?
是的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那你的爸爸呢?还有你未找到了妹妹呢?你放弃他们了吗?他们需要你。
这个我自己会处理的。
我知道你的个性,我不强求你了。这是我们结婚的请柬,去与不去你自己做主。还有一封信,是我和夏雪写给你的。你一定要收下。
我看了看放在桌子上的请柬,把它推了回去。他欲说些什么,却没有吐出唇。我打开信封,他没有阻拦。是一张支票,20万。我淡然一笑,放在桌子上,又推给了他。
钱是对我极大的蔑视,我宁愿他们视我不见地结婚,把我彻底地遗忘,我也不能够忍受这种金钱般的交易。爱情,友情,还有金钱,同时放在天平上,他们能够承载如何的重量啊!
我欲站起来离开。他急忙把我拉住说:我知道你不会要的,可你想想你的老父亲,还有你寻觅的妹妹。一个人活在世上,不只是为了自己。当你把钱推给我的时候,就意味着你对感情的漠视。
这些都是我的事。我愤然把他的手甩开。再次决定离开。他又抓住了我的手臂,他颤抖着说:如果我告诉你,我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你会同情我还是可怜我。
我的身体一颤,我相信他说的生命的尽头。我转身看着他的眼睛,红红的,欲有眼泪溢出。我又在他的对面坐了下去。
再生障碍性贫血,也就是血癌。已是晚期。我爱夏雪,我渴望拥有她,请你原谅我。
我的手开始颤抖,寿,其实我一直都没有责怪过你,你是那么的善良,你在我的心中一直都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我真心地希望你能幸福,那怕是夏雪,我愿意,我真的愿意。如果爱情是一粒晶莹的果实,我愿意双手奉上。
我祝福你们,真心地祝福你们幸福。寿,夏雪,请原谅我的离开,我始终无法面对。
在酒吧的门口,我们拥抱分别。
2005年9月10日的浦东,我收拾了行李。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我只带走了电脑,我不能停止创作,这是我永远无法释怀的羁绊。
2005年9月12,经过两天的行程,我站在了河南西部一个落后的小山区,一个破旧的学校门前的土地上。那年我24岁。
我知道我始终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可我要把青春最炙热的能量在这里抛洒。那一刻,我明白,除了爱情,除了金钱,有些东西比它们更重要,更有意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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