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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刚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的工作没有做完,更没到下班的时间……可是,他还是回家了。这,在他来说,是第一次,第一次提前下班。为什么?他不知道。假如,要寻个究竟,那么,或许是那个电话,洁云的电话。其实,这是个极普通的电话,也就是问他几时回家的电话。他本没把这当作是回事,可就在他放下话筒的时候,他感觉这电话不普通。因为,在他的记忆中,这是第一次,洁云在他工作时间第一次打这样的电话。
当脑中有了这念头,他就再也不能集中精力工作了。莫名中,他看了来电显示,那是家里的电话。看到这,心中的疑惑又重了。这时间,她不该在家呀?
不该来的电话,不该出现的场所……意味着什么?他不知道。也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更想知道。这念头,如同缠住脖子的蟒蛇,令他窒息。他想挣扎出来,事实却恰得相反。他想着只有一探究竟了,尽管也知道这很龌龊,但也要如此。否则,他会疯的。那白云,正在蓝天上向他招手呢!
于是,薛刚走在回家的路上。
洁云在客厅里来回走动,在沙发或窗前,或坐或立……
一个男人,一个过去熟悉、现在陌生的男人,就要出现在她的面前。在那个电话之前,他只是个偶尔在脑中闪现的影子;在那个电话之后,他就是个即刻在身前出现的人儿。在接到电话的瞬间,她似乎被雷电击中了,只懂得对着话筒“嗯,嗯”。这“嗯”,在他说出“我想到你家看看”时,竟也“嗯”了。
他是建,是她的初恋。为了留在大都市,他结束了恋情。尽管,洁云曾极度地憎恨过他,但,漫长的初恋所制造的甜蜜,足以和那短暂的绝情所导致的痛苦相抵,尤其是在与刚六年家庭生活的幸福下,过去只是场梦。那梦,依稀还能辨出青春的脚步,却听不到青春的声响了。
见个面,这算不了啥。可时间、地点……洁云在撂下话筒后,才觉得有些不妥。怎么个不妥?她说不出。有些事,是知其所以然,而不知其之所以然的。
她想和建说“不见面了”,或者,换个地点。但,很难说出口,这似乎有做贼心虚的意味,弄巧成拙的举动。于是,她在按下了几个数字后就不再按了。仓促间,她拨了刚的电话,竟问了个那么愚蠢的问题。这简直就是此地无银的表白,掩耳盗铃的举动。
我今天怎么了?她不停地问自己。可是,心燥意乱,就寻不出个答案。墙上的钟,秒针无声地跳动着,在她的心上却“滴答、滴答”地响着。她也不知啥鬼使神差,本想进总经理室请个假的,却径直地钻进了电梯。就这样,她迷迷糊糊地回到了家……
轻脆而有节奏的叩门声,却如重槌敲击着洁云的心,她在这一刻迟疑不决。心在说“不去”,脚还是挪了;心在说“不开”,门还是敞了……
建立在门口,对她淡淡一笑。建变了,和印记中的不一样了,尤其是那双眼,没了旧时的茫然,坚毅中有丝丝的忧郁。这只是淡薄的印象,留在了洁云仰头的刹那间。她回了淡淡的笑,面部肌肉僵硬的那种。
闪身让进后,洁云敞门的动作,又变成了关门的动作。敞开大门,意味着什么?关上大门,又说明了什么?“砰”的一声门响,也断了她脑里那莫名其妙的念想。
最初的种种臆想,被这平淡的见面驱散得没了踪影;而过去的一切爱恨,也在这平淡中化为了烟云。在转回沙发的几步中,洁云魂已附体,回到了自己。
建在沙发上落坐了,随手拿起了一本生活杂志。洁云斟茶端果,忙碌中,脚步轻盈。如一个朋友或一个熟人,一切都很自然,只有那心里还多少泛着过去的涟漪……
“还好吗?”建扬了扬头,笑着问。
“还好!”洁云眼角一抬,嘴角挂笑,“你呢?”
“也好!”
两人“嘻嘻”一笑,继尔“哈哈”一阵笑。笑,是医治心灵伤痛的良剂,两人心里那残留的一切,荡然无存了。
建笑着问:“我能在房间里随便看看吗?”
“当然可以!”
建游走在这一百平方米的空间,看得似乎漫不经心,可洁云知道他看得很仔细。她太了解他了,知道他在看什么,不怕他看,因为在她和刚的空间里,浸润着甜蜜,弥漫着温馨,洋溢着幸福……这一点,从建那渐渐放松的面部,她清楚的感觉到了。此刻,她心里竟冒出了句:没有你的日子里,我过得不逊于你。话有点自得,她的脸上也现出了俏皮。
“你为什么要约在家里见面呢?”洁云笑着问。
建回以淡淡一笑:“耍个小聪明而已。你接受,说明夫妻和睦。实地考察,也就能得到第一手资料呀!”
“结果呢?”洁云偏着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胜于想象。”建沉默了一会,“这几年,我一直很内疚。现在好了,起码心里安定了许多。”
“你还好吗?”洁云也不知怎么突然会关注起这曾伤害过自己的人来了。
“还好,以后应该会更好些。谢谢你,洁云。”建看着她,眼睛流露出真诚。
也许时间是疗治心灵创伤的良剂,也许是那曾经的爱远比那恨更有力,也许是幸福所带给人的是理解和包容……总之,眼前的他们似乎已告别了那曾有的伤痛,有的只是对自己的满意和对对方的祝愿。然而,过去毕竟是存在的,破裂的爱情即使转换为友情,那友情也有那杂质。建小坐一会,饮尽了杯中的茶水,就提出告辞了。洁云也没有给杯子续水,起身送他出了门。
建走了,脚步比来时显得轻快。洁云收拾了他到来留下的痕迹,身子摊在沙发上,拿起了电视机遥控器。这时,她感到了轻松。
薛刚掏出钥匙时,还有些犹豫。电视机里传出的声音,坚定了他。
洁云听见门响,扭头看见了刚:“你怎么回来了呢?”
“哦,接你的电话,有些担心。”刚走近她,仔细端详着,“你,没事吧?”
洁云有些感动,拉他坐下,头靠着他的肩,轻轻地说:“没事!”
刚还是眼直直地盯着她,说:“不对吧?你从来没打过那电话呀?”
“哦,那会有点不舒服,年青时落下的……”洁云笑了笑,“过去了,现在没事了,真的!”
“这就好,没事就好!”
刚伸臂将她搂入怀中。那淡淡的发香,散发出诱人的味。他不禁将脸贴着那柔顺的头发,摩擦起来。洁云将身子紧紧地依偎着他。她觉得刚的胸口是那么地坚实,听到了那节奏感很强的心跳。这时,洁云感到一切都很远很远,幸福却很近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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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刚走在回家的路上。
走近家门,他习惯性地摘下了钥匙。在伸向锁眼时,捏钥匙的手垂下了。我这是怎么了?他问自己。莫名其妙!全让洁云那莫名其妙的电话扰的,扰的他也莫名其妙了。
在这一刻,他想到了抽身而去,但却挪不开脚步。洁云有事,肯定有事!感觉是不会欺骗他的。可是,是什么事呢?他不知道!也正是不知道,他才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洁云是他的妻子,他深爱着她。那么,当她有事的时候,作为丈夫的他,就不能坐而不视,视而不见,见而不动。不管是什么事,都该知道,都该参与,这是责任!他叩了叩门,里面没有回应。于是,他用钥匙旋开了锁,推门进去。
洁云正陪着建在卧房里。这时,她听见了门响,觉得诧异,就连忙走出了房间。当她看到转身的刚时,脱口而出的是:“你,你,你怎么回来了?”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刚显然被她这举动惊骇了。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
洁云情急之下,一时也不知怎么说才是。而这时,建也被房间外的声音所惊动,走了出来。刚乍见一个陌生的男子从卧室出来,那惊愕绝不亚于九级地震。而他的这份惊愕也感染了建,身子也在那一刻僵住了。此时此刻,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凝固了似的。
洁云头“嗡”得一阵轰鸣,头皮都麻了。此时啥都不能说,此时说啥都没用。她挤了挤笑容,扯了扯声音:“你们还没认识呢?这位是我的丈夫,薛刚;这位是我的同学,陈建。”
两个男人的手握了一握。那哪是握呀?也就是徒有其表的触了触。彼此问候了声“你好。”这声音淡得如金鱼冒的泡。
刚看着妻的初恋情人,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似的。洁云没有瞒他,说过她和建的那些事。当然,说到被建抛弃时,是极为愤恨的,他还劝她向前看,也就是向自己看,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他没和洁云计较那过去的事,毕竟事已过去,计较的啥?怎计较?可眼前……怎说?不计较,说得过去吗?当然,从他们那还自如的神情上看,那整洁的衣着上看,还没啥事。可是,没发生事,并不等于没事,更不等于今后也不发生呀!
刚毕竟是有文化、有修养的人,不会像那莽汉子莽撞行事的。于是,他彬彬有礼地请坐,和建交谈。当然,说的都是那俗套的礼仪话。
建自为了留大都市抛弃洁云后,虽说一帆风顺,但对洁云的内疚却常吞噬自己的心灵。这次路经此地,也就想看看洁云的真实生活,而实地考察比啥都真实呀!他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只想到看洁云的真实生活,却没想到这还牵扯到个刚。此时,处于这么个尴尬的境地,心里就没停止骂自己。
洁云心里塞了团麻似的,懊悔得恨不能在烈火中重生。不该答应建在家中见面,不该打电话给刚时藏藏掖掖……这下好了,百口难辩,那苦果也不是说声吞,就进肚的呀?
刚在和建简单的寒喧后,就站起身来,笑笑说:“你们老同学难得一见,我就不瞎掺和了。我去饭馆弄几个菜,大家好好聚聚。”
建一听这话,如坐针毡,那还能再屁股粘凳?他连忙站起来,说:“唉,谢谢了,真不敢叨扰。我路过此地,也就是看看洁云,还要赶车呢!”
洁云也不便挽留,只得局外人似的待在一边,听这两个男人真真假假的客气话。
建走了。刚在门口与他道了别,洁云送他出了小区门。
“真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建摆摆头,有些无奈。
洁云干干地笑笑:“没事的,以后多联系。”
洁云回到了家里。
茶几上的东西,该收的收了,该理的理了,建来过的痕迹已没了。刚靠在沙发上,手不停按着遥控器,那电视荧屏不停地变换着画面。
“刚,你听我说,我们真的没什么。”洁云在他身边坐下。
刚屁股往外挪了挪:“我没说你们有什么呀?”
“我打电话时,就想跟你说的。可是……”
“其实,你是不用给我打电话的!”
洁云叹了口气,说:“我知道说不清,可是,你相信我好吗?”
“我没说不相信你呀?”刚伸了个懒腰,“我有点累了,你自己看吧。”
洁云望着他的背影,眼泪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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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刚走在回家的路上。
洁云在客厅里来回走动,在沙发或窗前,或坐或立……
她听到了门的叩击声,下意识地整理了下衣襟,就走了过去。拉开门,就见刚,脱口问了句:“你怎么回来了?”
刚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没事吧?”
洁云摇了摇头,嘴角扯起了一丝苦笑:“没事。”
“不,你准有事。”刚注意到了她那丝苦笑,“没事,你不会打那个电话的。”
洁云知道建很快就要来了,这事瞒不住、也不该瞒了,就为难地说:“他要来。”
“谁呀?”
“陈建!”
刚知道建。恋爱时,洁云没有瞒他,说过她和建的那些事。婚后的这些年,他们的生活很完美,这个名字就没出现过。乍听之下,刚也觉得有些突然,他笑笑说:“来就来呗,你们毕竟是同学,见个面也没啥呀!”
“可他提出,到家里来看看!”洁云焦虑地说。
“哦,来家?”刚偏着头想了想,“哦,这小子,不是来看你的,是来看我的!”
“看你?”洁云如坠云雾里了,“他没说要见你呀?”
“以前,你那叫啥的女同学,不是对你说,他对她说对不起你,很内疚嘛!”刚双手捏着洁云的两肩,摇了摇。
“是呀。”洁云是听过那女同学说过,她和陈建都在那座城市。
“这就对了,他这是实地考察。”刚得意地耸了耸肩,“你说,是让他加重内疚,还是减轻内疚呢?”
洁云更迷惑了,嗔怪地说:“你都说些啥呀?人家都急死了,你还穷开心!”
刚笑笑,伸手在洁云的鼻头上一按,说:“等会,我们演出戏。我对你好呀,他的内疚就减轻了;我对你差呀,他的内疚就加重了。说,哪种?”
洁云此刻也明白了七八分,她本就很幸福的,当然希望表现出更加幸福的状态来,就说:“做人,讲究个厚道。事都过了那么久了,还计较个啥?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遵命!”
刚笑着在洁云耳边嘀咕了好一阵子,逗得她“咯咯”地笑个不停……
建轻轻地敲了敲门。门开了,面前的是刚。他笑着问:“请问,洁云在吗?”
“你是……”
“我是她的同学,陈建。”
“哟,是你呀!请进,请进!”刚忙闪过身子让客人,“她才睡一会,你稍等一会,行吗?”
“可以。客随主便嘛!”建忙不迭声地说。
建在沙发上坐下了,目光追随着刚忙碌的身影。他看着这身体健壮、相貌英俊、眉目神气的刚,心里涌起了自愧不如的感觉。当刚为他端来热茶时,不由地躬身,连连道谢。
刚进了卧房,对坐在床沿掩嘴偷笑的洁云眨眨眼:“亲爱的,醒醒,你同学来了。”
洁云一个长长的呵欠,埋怨起来:“哎呀,真是的!说人一来就叫我,怎这会才叫呢?”
“我错了,行了吧?宝贝。”刚捏了下洁云的粉脸,“衣服在这……套上袜子,小心着凉。”
房间里飘出的温馨话,入了耳,进了心,建眼有些湿润,心暖暖的。他脑里的记忆,如电闪,可似乎没啥光亮。那时,热恋中的他,似乎也没现在刚这般待洁云。惭愧呀!
洁云风风火火地奔了出来,热情地叫声“陈建”,就挨着他坐下了。坐的很贴近,身子挨身子,建已感受到了她的体温。这似乎……他想挪开些,又觉得这样太敏感了,连忙侧身子,避开了身子的接触。
“你好吗?”洁云问。
“还好。”建本想也问她一声的,可话刚到嘴边又吞回了。这,还用问吗?洁云一脸的灿烂,再问,岂不是多余?
刚走了过来,在洁云的身后塞了团垫枕。自然,洁云心安理得地受了。不过,洁云没句谢,倒来了句:“你忙你的去吧,我和老同学聊天,你就别掺和了!”
刚对建歉意地点点头,说:“你们慢慢聊,我去买点菜,晚饭露一手。”
建连忙阻住他:“不用了。我是路过,来看洁云一眼。这不,车票都买好了,就要走。下次吧!”
洁云嘴一嘟,说:“难得一见,怎能这样呢?刚,你帮他退票去!”
“是呀。你怕我累着?那就去馆子!其实,我就想在你面前露一手,让你给个评价,省得洁云瞎挑剔!”刚说着,嗔怪地瞪了洁云一眼。
建笑了笑,说:“真的有事,急着办。下次吧!要不,请你俩到我那去,我表现表现?”
“好呀!”洁云一面应着,一面攘了刚一把,“你去吧。陈建没时间,我陪他说会,你这电灯泡就别在这亮着了!”
送走了建,洁云和刚在沙发上搅作了一团,又笑又闹。直闹的筋疲力尽,这才让身子自由放松,和沙发亲密接触。
“你说,陈建心里那内疚……”幸福的洁云,也就不想别人处在痛苦之中了。
刚伸个懒腰,伴着一呵欠,懒懒地说:“那本就是过去了的,现在吗?即使有,也淡过雾气了吧?”
“你说,他还会来吗?”洁云望着天花板,那儿有只小小的虫儿在飞。
“也许,真的是路过。”刚若有所思地说。
“我倒是希望他常来,最好是天天来。”
“此话怎讲?”
洁云脸上现出无限的向往:“被你伺候的感觉真好!”
“拉倒吧,你!”
刚猛地站了起来,一弯腰,抱起洁云,朝卧室走去。
洁云知道,幸福就在眼前,她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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